小姑娘没有纠结这个,清脆响亮地唤了声:“周叔叔。”
一路上快马加鞭,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待进了宫门,回到明德殿时,冯谕瑧正欲吩咐连翘将虎妞安置在东配殿,却见穆元甫苦哈哈地背着虎妞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的目光落在睡得正香,甚至还流起了口水,打湿了穆元甫肩膀一处的虎妞,摇了摇头,这才对穆元甫道:“把她交给连翘便可。”
穆元甫苦笑:“能交得出去就好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冯谕瑧不解,待见连翘上前欲抱小姑娘,却怎么也无法把如同八爪鱼一般的小姑娘,从穆元甫背上撕下来的时候,这才明白。
她不死心,亲自上前去,与连翘一左一右,一个拉着虎妞的手,一个去扯虎妞的脚,掌握着力度想要把她撕下来,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忽见小姑娘在睡梦中‘唔唔’了两声,然后扭了扭圆滚滚的小身子,居然再度死死地缠上了。
更让她感到惊讶的是,穆元甫居然无比配合地充满起了摇篮的角色,背着小姑娘晃了晃,甚至还轻哼了几句不成调的曲子,成功地让小姑娘再度陷入了沉睡当中。
穆元甫身体比脑子还快地哄睡了虎妞,待看到冯谕瑧及连翘等一众宫人惊奇的神情时,脑子轰的一声便炸开了。
他这是怎么了?被背上这小虎妞折腾了一路,倒真的把他折腾成了奶嬷嬷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得不感叹一声:妇人真的太不容易了!
他定定神,佯咳一声,满脸诚恳地道:“这当中其实是有些原因的,太后可愿听季澄细说?”
第30章你怎么这么坏啊
冯谕瑧只微笑回答:“辛苦周公子了,难得这丫头如此喜欢你。”
穆元甫坚强地解释道:“不,其实是这样的,这只是虎妞她的习惯,与是否……”
“哀家明白。不过既然这会儿旁人无法把她抱回去,那便劳烦周公子一趟了。”冯谕瑧打断他的话。
穆元甫无奈,认命地背着虎妞进了东配殿,又哄又劝的好歹把她给安置到了床榻上。
背上一轻,他再不敢多留,头也不回地告辞离开。
只是,他前脚回到长明轩,后脚太医便到了,只道是奉连翘姑姑之命,来给周公子疗伤。
“伤?什么伤?我又不曾受过伤。”他百思不得其解。
“连翘姑姑说了,公子是矜贵人,不比寻常武夫惯于骑马,难免有些伤,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那太医含笑回答。
穆元甫抚着额头只想叹气。
想他纵横沙场多年,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骑了一会儿马,便磨伤腿到要请太医的地步。
太后出宫一趟,带回了一个小姑娘,并将其安置在明德殿内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后宫。
宫外的冯谕袖自然亦得到了消息,这日便特意借请安的名义进宫来,主要还是见一见二妹妹的孩子。
冯谕瑧明白她的目的,亦有心让虎妞见一下其他的亲人,故而不待冯谕袖提起,便主动命人将虎妞带了过来。
一会儿的功夫,冯谕袖便见殿门处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蹦蹦跳跳的,只这般远远地望着,便可以感觉得到她的快乐。
那小身影越来越近,她不禁定睛细看,而后飞快地望了一眼上首的冯太后,再看向已经连蹦带跳地进殿来的虎妞。
谕姈的孩子,不但容貌,便连这蹦蹦跳跳的模样,竟也与幼时的瑧瑧那般相似,这血缘亲情倒真是奇妙得很!
虎妞欢欢喜喜地蹦到冯谕瑧跟前,软软肉肉的小手拉着她的,笑容灿烂:“姨母姨母,咱们去找周叔叔吧!上回周叔叔说用竹子给我编一个小小的大白将军,我要去看看他可编好了。”
冯谕瑧有一瞬间的恍神,不过很快便掩饰了过去,捏捏她那肉乎乎的脸蛋:“坏丫头又使唤人。”
虎妞扑进她怀里左蹭蹭右蹭蹭,撒娇地道:“才不是虎妞使唤人呢!是周叔叔自己要做的。”
冯谕瑧板起了脸:“蹭皱了哀家的衣裳,哀家便把你的大白将军送到御膳房去。”
虎妞努了努小嘴,嘟嘟囔囔了几句,小手随意地在她身上抹了几把:“好啦好啦,帮你抹平整就是了!做什么总是盯着大白将军,就是不肯放过它呢!”
真是的,大白将军招谁惹谁了啊!
冯谕瑧没好气地使上几分力度捏了她的脸蛋一把,成功地看到小姑娘的嘴巴噘得更高了,这才微微一笑:“还不去见过你大姨母?”
“谁啊?谁是大姨母?”虎妞四下张望,目光终于落到了殿内那位正抹着泪的夫人身上。
“好孩子,过来让大姨母瞧瞧。”那位夫人朝她招了招手。
虎妞仰着脑袋望向上首的冯谕瑧。
“去吧!”
小姑娘这才跑到冯谕袖跟前,清脆地唤了声:“大姨母。”
冯谕袖拉着小姑娘的手上上下下地细细打量一番,看着眼前这个活泼伶俐的孩子,想到过世了的妹妹,不禁又抹起了眼泪。
“是个整齐的孩子。只是……”
她叹了口气,低低地道:“若是个小子该有多好啊!是小子的话,一切便不会……”
“长姐!”冯谕瑧突然提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喃喃自语,她望向上首,看到了冯太后已经沉了下来的脸色。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一时神情讪讪,又看看懵懵懂懂的虎妞,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将一直藏在身上的玉佩塞进小姑娘的手里:“好孩子,这个给你,日后要听你姨母的话。”
虎妞眨巴眨巴着乌黑明亮的双眸,握了握手中还带有几分暖意的玉佩,点点头,乖乖地道了谢。
冯谕袖拍拍她的小手,看着她走到了冯谕瑧身边,完全无视对方的冷脸,亲亲热热地挨着她,还得意地向她展示自己刚得到的玉佩。
“这孩子与你倒亲近。”她道。
冯谕瑧没有理会她,又捏了虎妞的脸蛋一把,吩咐道:“去和你的大白将军玩吧!”
虎妞扭了扭圆滚滚的小身子:“我要带大白将军去找周叔叔玩!”
“让玲珑安排人带你去便是。”冯谕瑧并无不可。
虎妞这才高高兴兴地跑了出去。
冯谕瑧的脸色这才彻底冷了下来:“长姐若还记得与二姐的姐妹之情,在虎妞跟前说话便掂量着些。虎妞如今是冯家的孩子,也是冯家这一辈唯一的孩子,与姓邓的没有任何关系。”
冯谕袖猛地抬头,迎上她的视线:“你是在怪我么?谕姈没了,我比你还要难过。便是虎妞,我对她的疼爱也并不会比你少。”
“你对虎妞的疼爱,便是遗憾她不是个小子?”冯谕瑧冷笑。
“我知道这话确实不该在孩子跟前说。只是,我难道说错了么?无子之痛,娘已经用她的一生告诉我们了。”
“从小到大,我亲眼看着娘因为没能生下一个儿子,受了无数的委屈,祖母的责骂、邻里的嘲笑、族人的风凉话,这一切,我都看在了眼里,看着娘经常背着人偷偷抹眼泪。”
“你不知道吧?祖母甚至还起过让爹停妻再娶的念头。这一切,都是因为娘只生了我们姐妹三人,没能为冯家生下一个男丁。”
“所以呢?”冯谕瑧面无表情,“因为亲眼看见母亲无子的遭遇,所以你在自己连生两个女儿之后,省吃俭用地为夫君纳了妾,想方设法为夫家留后,对庶子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体贴入微。”
她的语气有几分嘲讽:“长姐真乃第一贤良人也!”
冯谕袖神情一僵,有几分难堪地咬了咬唇瓣。
“二姐临终前曾说过一句话,她说,她曾以为自己是姐妹三人当中最幸福的。哀家当然明白她为何这般想,不过是认定了她自己有一位彼此‘倾心相待’的夫君。”
“不过哀家觉得,长姐或许也认为自己是姐妹当中最幸福的,因为你膝下有一子两女,肚子里还有一个‘儿子’。”
“可偏就是巧了,哀家也认为自己才是姐妹三人当中最幸福的,丧夫无子,有权有势,唯我独尊,随心所欲。”
冯谕袖脸色有几分难看,好一会儿才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你可知道,当年父亲把你寻回来之后,质问祖母时,祖母曾说过一番话。”
“她说,她想要一个男孙,并非只是为了冯家香火继承,而是为了父亲,为了冯家每一个人。若冯家只有父亲一个男人,战火烧来时,他得不到任何助力,所有女眷都会是他的负累,仅凭他一个男人,又如何护得了这么一大家子。”
“所以,想要儿子又有什么错?至少可以保护自己。”
冯谕瑧平静地望着她。
她当然知道祖母说的这番话,也是这一番话,牢牢地刻在彼时尚且年幼的她的脑子里。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便立誓要快快长大,绝对不能当爹爹的负累,要与爹爹一起保护家人。
她要让祖母知道,虽然她只是个姑娘,但一样可以做爹爹的助力,甚至还能做得比许多男娃子要好!
后来,她长大了,也有能力可以保护家人了。只是,最终她还是成了爹爹的负累。
如今的她,已经足够强大,可是她曾经发誓要保护的家人,却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她。
不过不要紧,她还有许多事要做,她一样还可以把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她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下首的长姐,道:“那么,你来告诉哀家,你心心念念的夫君与儿子,在敌军攻进城时,护着你这个女流之辈了么?”
冯谕袖脸色白了又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已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另一厢,虎妞带着威风凛凛的大白将军,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了往长明轩的路上。
一行人加一只大白鹅,愣是走出了将士出征的气势来。
而向来安静的永信巷,不时响起了属于大白将军的嘎嘎叫声。
穆元甫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无奈又好笑。
小虎妞所经过之处,都会是整座皇宫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周叔叔!”眼尖的虎妞率先发现了他,欢叫着便朝他跑了过来,大白将军扭着屁股嘎嘎叫着跟在小主人的身后。
“走慢些,莫要摔着!”穆元甫不放心的叮嘱。
说话间,小姑娘已经跑到了他的跟前,眼眸闪闪发亮,小手冲他招了招,神神秘秘地道:“周叔叔,你蹲下些,蹲下些嘛……”
穆元甫无奈地蹲下了身子:“又有什么悄悄话要……”
话未说完,嘴巴便被一只肉乎乎软绵绵的小手堵住了,随即便尝到了熟于桂花糖的香甜味道。
“甜么?好吃么?”小姑娘满脸期待地望向他。
“甜,好吃。”穆元甫含笑回答,只觉得这小丫头怎的这般懂事,这般贴心。
虎妞一听愈发高兴了,捂着小嘴乐得不行,一会儿又凑过来与他咬耳朵:“玲珑姐姐每回只准我拿两颗,我偷偷攒下来的,攒了好多颗了,一回就吃个够,这是给你留的两颗。”
想了想又悄悄说:“我不给姨母留,要是给了姨母,她肯定会全部没收,以后便不让玲珑姐姐再给我了。”
穆元甫哑然失笑。
这小丫头,鬼精鬼精的,还懂得积少成多,一次性吃个痛快。
他伸手欲去揉揉小姑娘的脑袋,却被小姑娘飞快地躲开了。
虎妞抱怨道:“你不能再揉我的头啦,会把我的小蝴蝶揉掉的。”
穆元甫这才注意到她的头上戴了一朵蝴蝶式样的绢花。
小丫头倒也懂得爱美了。他有些好笑,不过也听话地没有再揉她的脑袋,而是戳了戳那软呼呼的脸蛋,又捏了捏她的小胳膊,满意地点了点头。
进宫这段日子,可总算是养得胖了些。
“你走这边,是要去长明轩找我么?”他起身,牵着小姑娘的小手,温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