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纪初桃出生时落霞满天,太常寺卜得祥瑞,因而先帝对她格外珍视。先帝教会了纪妧手段,教会了纪姝驭人,唯独将所有的自由与快乐给了幺女,只盼她如二月初桃,明媚无忧。
这样集万千宠爱长大的小公主,掉根头发丝都是大事,昨天却被人掐着脖子当人盾,如何不让人后怕惊心?
纪初桃自己却不甚在意,伸手抚了抚颈项上的丝帕,反过来安慰挽竹:“本宫这不是好好的么,哭什么呢?”
何况,她已经享受了十六年的太平安稳,和两位姐姐当年遭遇的那些比,这点曲折根本不值一提。
用过膳,纪初桃去了长信宫。
一进正殿,便见几个被褫夺了官帽和官袍的人被拖了出去,哀求声一片。
纪昭说,鸿胪寺办事不力,纵容北燕行凶,鸿胪寺卿流放出京,少卿二人亦被革职查办。
“……还有,”纪昭压低声音,悄悄告诉纪初桃,“北燕的那位质子受此事牵连,大概要遭殃啦。”
“永宁,过来。”纪妧的声音传来,打断两人的交谈。
刚处理完牵涉的朝臣,她的脸上还残留着冷情之色,望着妹妹脖子上遮挡伤痕的丝帕,面色一寒道:“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纪初桃抬眼,又很快低下头去,难过地想:自己操办的宴会出了那样大的纰漏,大姐生气是正常的。
她垂首站在姐姐面前,掐着掌心回答,闷闷道:“错在没有顾全大局,只看到了礼部分内职责,却疏于和鸿胪寺沟通,搞砸了除夕御宴……”
话还未说完,纪妧便打断她:“不是。”
纪初桃头垂得更低了些。
“是不该冲上前去护住别人,而置自己于险境。”纪妧的声音缓和下来。
纪初桃倏地抬起头,看到了大姐执政这些年来的,最温和的一抹目光。
“脖子,还疼么?”纪妧问她。无关国事,无关利益,只是长姐对妹妹间的一句关切询问。
纪初桃怔怔的,眼眶有些酸热,却笑着摇头道:“不疼的。”
那段骇人的梦境没有应验,大姐还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重要。
“这次你做得不错,竟发现了连本宫都没有察觉的危机,虽有波折,胜在及时止损。”纪妧问她,“想要什么,尽管提。”
纪初桃想了想,朝着纪妧跪了下来。
纪妧一见她这般举动,便已猜到了七八分,平静问道:“为祁炎?”
纪初桃轻轻点头,诚恳道:“昨日北燕使臣包藏祸心,是祁炎……”
她本想说是祁炎先发现了北燕的阴谋,自己才有机会上前阻止,但早上在寝房中,祁炎请求过她不要说出实情……
想到此,她抿了抿唇,将拐到嘴边的真相咽了下去,跳过一截道:“是祁炎救了本宫,功能抵过,还请皇姐赦免其罪,许他官复原职。”
纪妧不置可否,许久缓声道:“此事本宫心里有数,自当考虑,你先起来。”
纪初桃其实知道,官复原职有些难,毕竟战事已平,若祁家还握着军权,对皇家始终是个威胁。
大姐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考虑许多,她没有直言拒绝,已是莫大的转机。
“先谢过皇姐。”纪初桃笑了笑,依言起身。
离宫回府前,纪昭闷闷不乐的。
纪初桃还以为他是舍不得自己回府呢,结果那小子皱着八字眉,哼哼道:“三皇姐方才得了赞赏,这可些年来,大皇姐都从未夸过朕一句。”
原来他是记着这事儿,纪初桃不禁失笑:“大皇姐是对我没要求,所以我稍微表现好一点点,她就觉得意外。而正因为对皇上寄予厚望,所以她才总觉得,皇上可以做得更好呢!”
纪昭也不知是听进去了没有,点了点头,便回自己的宫殿去了。
宫门下,公主府的马车已停靠在侧。马车旁,一袭月白衣袍的祁炎挺身而立。
宫里男人伶仃,适合他的衣物并不多,挽竹也是跑遍了尚衣局才找来勉强合身的这一套。明明是文人的服饰,穿在祁炎身上却莫名散发出一夫当关的洒脱不羁来。
纪初桃眼中盛着温柔的光,迎向前道:“祁将军,我们回府去。”
……
除夕过后,纪妧命人送了很多吃穿用度的东西给纪初桃,永宁长公主府上上下下,过了个很是富庶热闹的新年。
转眼到了上元节,京都灯会,彻夜不息,热闹得仿佛天街入世。
天刚擦黑,纪初桃便让人备了马车,准备好好逛逛民间的灯市。
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要祁炎一同前去。自上次除夕宴会后,两人间的话虽然没有变多,可相处的气氛却舒服了不少,纪初桃很是信赖他。
谁知找遍了整个公主府,也没有瞧见祁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见纪初桃有些小小的失落,拂铃安慰道:“今日是大节,祁将军兴许回自己家去团圆了。殿下可以先去游玩,等祁将军回来了,奴婢再告知他来寻您。”
“这样好!若是去晚了,灯谜都被人猜去,人又多又挤,可就不好玩了。”说着,挽竹提议,“不如叫上晏府令一起,他博学多识,猜谜时用得着!”
纪初桃想了想,妥协道:“那好罢。”
京都北街的一处偏僻茶肆内,祁炎随意屈腿而坐。
“将军为何要击杀北燕使臣?”琅琊王麾下的谋士正襟危坐,冷冷道,“王爷生气,将军也讨不到好。”
嗤地一笑,祁炎长眉一压,倾身道:“他生什么气?北燕行刺失败,与大殷的王爷何干?”
谋士哑口无言。
见状,祁炎微妙地一顿:“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