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漪回到雅间,门口姑娘替她解下披风,又拿了巾帕为她净手,桌前一中年商贾见到她后立马扬声喊道:“云凰姑娘怎去这么久?叫我们好等啊。”
抬眼望去,那人喝的脸红脖子粗,一双鼠眼眯成一条缝,说话时不停打着酒嗝,离了很远都能闻着那满身浑浊酒气。
当真让人厌烦。
“是啊,大伙正喝的尽兴,你中途离开这么久,可得想想如何赔罪。”另一男子附和道。
秦漪瞥向乌则钰,本以为他会帮着劝拦一下,孰料那厮嘴角噙笑,正端坐着准备看她好戏。
她轻笑一声,盈盈走向座椅,抚袖斟酒一气呵成。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我自罚三杯。”
一杯,两杯,三杯。
她毫未犹豫,侧身掀起面纱一一仰头饮下,可先前那商贾竟得寸进尺起来。
“三杯哪够,我看得再来三杯才行!”
他醉眼迷离声音兴奋,半个身子伏在桌上,蛮横粗鲁的姿态令人生恶。
“罗爷,既然你这么有兴致,我来陪你喝怎么样?”
乌则钰一手把玩着酒盏,唇边浮出丝丝笑意,声音却冷若寒霜。
任谁都知道,他不高兴了。
那被唤作罗爷的男子登时清醒几分,身子立马往后仰去,脸上神情彻底收敛住。
秦漪低笑几声,仿若无事般轻晃手中酒盏,气氛微妙之时,几个妙龄女子从屏风后走出,她们各个浓妆艳抹,大冷的天也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裙,赤着双脚踩在光洁地面上,随乐曲不断扭动腰身。
在这淫靡喧闹声中,秦漪一手托腮渐渐出神,适才那一幕幕不断在眼前浮现着,那温热宽厚的怀抱,还有那令人悸动的话语。
没有冗长的铺陈,更没有热烈的宣告,却一击致命。
可她如何能忘,她与他之间隔着难以跨越的鸿沟。
“悠着点,这酒后劲儿大,若喝醉了我可不不管你。”乌则钰抬手拦下她手里的酒壶,瞥向她时目光暗含几分探究。
秦漪漫不经心地绕过他手臂,她此前厌恶酒水,可如今总算品出个中滋味来。
“醉了岂不更好,我已有许多天未睡过安稳觉,想来今晚定能一夜好眠。”
乌则钰挑眉:“怎么?有心事?”
她淡淡地笑了笑:“乌少主何时这般关心别人的私事了?”
见她神色恹恹,乌则钰也不再捉弄她,只戏谑道:“防备心这么重,难怪你夜里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秦漪眼皮开始发沉,屋内却仍热火朝天,大有不醉不归的势头。
余光中,原本坐在她身旁的乌则钰也不知去了何处,她蹙眉扶额,正准备起身离开时,坐在她右手边的男人忽而按住她。
“来云凰姑娘,我与你喝一杯。”
他肥腻手指在她手腕上悄悄擦过,秦漪冷下脸来,稍一用力将胳膊抽出。
“乌少主醉了,我要去照看他,路大人见谅。”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阵喧嚣声。
游廊上的男客看着来人都惊住了,纷纷打趣道:“真是稀罕,怎么这年头连和尚都逛窑子了?”
待看清他的样貌,倚靠在栏杆上的女伎娇笑不止,“呦,长得可真俊呐!和尚,你可是在寺院里太过寂寞,特来找我解闷的?”
也有在大照寺见过他的男子认出他来,瞠目结舌道:“这不是……这不是从靖安来的观南圣僧吗?怎么上这儿来了!”
雅间里的众人却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只听得门口珠帘一阵哗啦声,抬头看去时,便见一身着袈裟手持念珠的佛子自外头疾步走来。
秦漪愣怔地看着他,下一瞬手腕忽而被他紧紧攥住,他冷声丢下一句“跟我走”便拽着她离开了此处,留下一众人等面面相觑。
这一幕可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红莺馆登时沸腾起来,连那些正在房中行好事的男客听见底下的动静也跑到窗前张望。
放眼望去,一清瘦和尚牵着一窈窕姑娘快步往外走着,站在游廊两侧的男男女女嘴里起着哄。
“快松开。”秦漪稍稍往后用着力,试图能够挣脱,可他力气极大,只一个劲儿攥着她不肯松手,她满脸涨红,却并非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木娅说的那些警告。
“你不要命了!”她低声喝道。
观南一语不发,只攥着她往前走,直到离开红莺馆,直到那些喧闹声从耳边消失他才停下脚。
“观南,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做这一切,就只是为了报仇?”
观南平静地看着她,一如初见时那般陌生,仿佛在街巷里发生的那一切都不过是她的幻觉。
“纸迷金醉,强颜欢笑,这便是你想要的日子?”他再次问道。
秦漪挪开目光,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所以索性闭嘴不言。
观南凝望着她侧颜,鼻尖满是那浓浊酒气,混合着胭脂水粉的气味。
她身上的味道原不是这样的。
他眸中闪过一抹心疼,夹杂着对世事沧桑的悲恸。
“绾梅,你这样做,当真值得吗?”
“别叫我绾梅!”秦漪往后退了几步,眸中闪烁着点点晶莹,“绾梅早就死了,我是云凰,向死而生只为报仇的云凰!”
她凄笑几声:“没错,我现在一心只有报仇,旁的任何事我都不关心,观南法师,你身为出家人,自然不会理解我这等凡夫俗子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