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慈云寺的和尚们做完法事也该回了,可他们出了府院门口后迟迟不见观南,释空便自觉提出去寻他。
释空来到后院就见观南正站在那,只一道背影,便让人觉得天地间似乎全部安静下来,叫人感受到佛法无边的力量。
“观南法师,该回了。”他轻声唤道。
观南微侧身,应道:“你与其他师弟先行回去,我还有一事未毕。”
释空不解,法事已然结束,还有何事要做?
但他向来有眼色,今日晨时他便觉出观南似有心事,这般情境倒与寺中遇贼那次有些相似,他不禁感慨,怎么观南法师回回沉郁都与这位秦施主有关,想到这他不再多问,合掌施礼退下。
待他离去,观南驻足凝望片刻,不由的生出一股悲凉之感,那女施主的音容笑貌犹在跟前,还记得与她初次相见正值阳春,在那桃花盛开之地,她好似误闯人间的仙子。
他不曾料到随手一捡的绢帕无形中成了与她之间的羁绊,更不知自己会像今日这般,听到某人去世的噩耗时心中会有丝丝波澜。
他合掌捧着佛珠,对着满院荒芜微微躬身。
愿所有亡魂都能安息,愿那女施主早日回归净土。
暮色苍茫,月明星稀,观南踏着夜色往寺院走,林中小路格外寂寥,唯有鸦雀鸣啼声偶尔响起。
今日他特意选了条稍远些的路,因他心有杂念愧对佛祖,只得静心后才敢回到寺中。
神游间,他忽然听到一旁的草丛里有沙沙声,他只道是野物穿梭并未多想,抬脚离开时又听得一道粗重的呼吸声。
他驻足,正迟疑着,一只瘦弱无力的手忽然伸出来攥住他衣摆。
观南心头一骇,借着月色看清那草堆里躺着的竟是个大活人,不过此人浑身衣物破烂不堪,发丝亦是十分凌乱,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
他蹲下身去,拨开草丛温声询问:“施主出了何事?为何躺在此处?”
只见那人稍稍动了动,看起来似乎很是痛苦,出口声音沙哑而虚弱,却又万分熟悉。
“救我……”
第24章贰拾肆他就这样在门口守了一夜
慈云山被京城百姓奉为灵山,此地风水甚好,世世代代孕育着一方儿女。
而慈云寺正是因建在此山半山腰处得名,寺院后的一片丛林中有处废弃小院,因年久失修院墙有些塌落,屋顶砖瓦都已被狂风暴雨掀去几角,院中各处长满半人高的杂草,平日这里不会见着一个人影,是以略显阴森和凄凉。
皎洁月色下,观南正在院中老井前打水,这口井几近干涸,他来回打了三四次才堪堪得到小半桶水。
他提着渗水的木桶疾步走到房中,入目之处满是灰尘,角落里缠挂着厚重的蛛网,偶尔还有黄鼠狼来回出没。
借着即将燃灭的油灯,他小心翼翼地将昏睡在干草堆上的人扶靠在墙壁,而后用手捧了一捧水送到她嘴前。
“施主醒醒,贫僧找来水了。”
一片混沌中,秦漪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呼唤,那声音如此熟悉,又让她格外心安。
她未睁开眼睛,只凭着本能朝观南掌心里的清水舔舐几口,干哑冒烟的喉咙总算得到舒解,她如被饿了许久的羔羊般拼命吮吸着,直至最后一滴水也被饮尽才罢休。
柔软舌尖在观南手心轻轻掠过,酥痒之感顿时涌遍全身,他半跪在那儿,四肢僵硬似木,久久不能动弹。
早在刚才在丛林中,他便已认出这人正是那“葬身火海”的周家二少夫人秦漪,他既惊讶又有几分欢喜,虽不知她是如何死里逃生,可到底性命无虞,如此便已足矣。
他本想送她回去,可她即便陷入昏迷也对那句“周府”极其恐惧,趴在他背上时死死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口中不停喃喃着“救我”。
回忆至此,他耳根猛地升起一片滚烫,心口也跳的越来越快。
而她那受到惊吓的惊恐模样又叫他忍不住轻叹一声,他从袖中取出帕子,打湿后替她擦拭。
“施主,贫僧失礼了。”
只见她乌丝一缕一缕腻在脸颊上,与泥土枯草及烧焦的物什糅杂着,印象中那张白净的小脸蹭了不少灰尘,从额头到鼻尖,再到下巴,他动作轻柔缓慢,一遍不干净就再来第二遍,极有耐心。
触到她右脸时原本昏睡的人忽然凄喊一声,观南举着油灯离近些查看,这才发觉那处竟被烧伤了,伤口又长又深,在昏暗的夜色下犹如一只猩红的蜈蚣在张牙舞爪。
不知为何,他心底猛然涌起一股悲怆,身为僧医,他见惯人间生离死别,也深知世人皆苦,可这女施主小小年纪逢此遭遇,又在烈火中浴血重生,此番经历让他难以不动容。
就在这时,秦漪缓缓醒来,她两眼扑闪几下才适应眼前的光亮。
观南手持油灯往后退了些,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秦施主,你醒了。”
秦漪浑身无力,强撑着坐直身子,在瞥见眼前人的真容后心头一跳,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观南法师……是您救了我?”
她朦朦胧胧中只记得有人从草丛里将她扶起来背在后背,还有那若有若无浅浅的檀香,她还记得,那个人肩膀宽厚温热,步履沉稳有力,也正是那一刻,死里逃生精疲力尽的她总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