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璇在从定飖湖底醒来的时候就感知到了眼睛的存在,他当时没有去取,是因为他知道他的眼睛依旧不属于他,即便经过千百年,这依旧是云月灯的眼睛。
但架不住各方的仇敌、野心家得到了这个消息后蠢蠢欲动,先有鬼蛛娘屠戮樾姑城,试图将这里翻个底朝天之后找出“眼睛”杀死聆璇,之后又有诸修士闻风而动,希望能用“眼睛”威胁聆璇。
然而他们终究只是徒劳罢了。
第59章 粗劣仿品
鬼蛛娘最初冲破封印重回人间的时候, 勾吴巫官朱简曾试图阻止她。当时情况危急,朱简将手中的一串法珠对着破土而出的鬼蛛娘砸了过去,法珠上的灵力让鬼蛛娘短暂的失去了行动能力, 从而让她顺利的带着召唤出鬼蛛娘的湛阳翁主逃回到了樾姑城内。
之后没过多久,鬼蛛娘便联合风九烟一同率领着妖魔发起了对樾姑城的进攻。就连朱简本人都忘了,她还有一串遗落在北郊王陵的法珠。
那串珠子是家中长辈赠与的,但长辈赠与她的东西多了去。朱氏一族世世代代都是巫觋, 家中收着的灵宝数不胜数, 那串似是白玉磨成的法珠丢了便丢了吧,她也不可惜,何况当时樾姑城内情况十万火急, 她也没心情去在意一串法珠的下落。
那时候的朱简并不知道, 这串法珠便是鬼蛛娘要找的“眼睛”。而鬼蛛娘本人也不知道这一点。七千年过去, 被炼制成法器的“眼睛”由于世世代代被上洛太祝持有的缘故,已经不剩多少聆璇的气息。鬼蛛娘事后也想过要找到这串法珠,她那时有疑惑过一件事情, 为何区区一件凡人巫官的法珠都能让她在冲破封印后短暂的失去行动能力。不过她没能找到它,法珠在被朱简掷出砸中她之后便化作烟雾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像是诞生了灵智, 故意在躲着她一般。
不过鬼蛛娘可不认为一串凡人的法珠能有灵智,她想那串珠子多半是碎了。之后她咄咄逼人的向朱简逼问“眼睛”的下落, 却不知道“眼睛”就在北郊王陵,她曾经只差一点点就能得到。
被错过了的“眼睛”就此游荡在荒山野岭之中, 寻找着它命定的主人。
当阿箬即将被望春汐的重剑劈成两半的时候,它出现了,如同划破天际的流星一般带起绚丽的光芒,它停在阿箬的面前, 光幕笼罩在她身上成了坚不可摧的盾,刀枪难入。
阿箬和闻雨来都为此怔愣,风九烟只是淡淡的瞥了眼悬浮在阿箬面前的那颗玉石一般的珠子,见怪不怪的再度合上了眼,只专心调息气息,望春汐仿佛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重剑被光幕阻拦,她便麻木的挥剑再度斩下。
阿箬下意识的心中一惊,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受控制的伸手去握住了那颗玉珠。
这是七千年来上洛太阴宫中的至宝,是每一代太祝都将佩戴在额上的华胜,是羽衣之乱后流落到勾吴的法珠,是七千年前云月灯从聆璇那里得到的眼睛。
玉珠被握在阿箬掌心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仿佛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拽到了一个遥远的时空。
这是哪儿?风九烟、闻雨来,还有那个疑似神智失常的持剑女修望春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阿箬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居然身处数十丈高的半空。
她坐在一座雕像的肩上,雕像是白玉琢刻而成的,被放置在很高很高的祭坛上,底下是千百个伏跪在地的凡人。
这又是在做梦吧。她心想。
然而摊开掌心,那枚玉珠居然还在她手上。白玉的质地与她身边的这座玉雕颇为类似,也与……与白霜剑很像。阿箬记起了白霜剑也是玉做的,虽然锋利坚硬堪比铁石,但白霜的材质摸起来的的确确就是玉。
“你引我到这个梦中来,是为了告诉我什么呢?”阿箬闭上眼睛,轻轻问道。
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她听见了聆璇的声音,那嗓音如同是飘荡在风中,又仿佛是响在他的耳畔——
“来解答你的疑惑。”
阿箬睁开眼睛,玉珠不见了,被她握在掌心的是聆璇的手,他与她并肩坐在白玉雕像的肩上,一同俯瞰着脚下的大地和虔诚跪拜的黎民。
“这是……”阿箬眯起眼睛,总觉得这些凡人的衣装说不上来的粗陋。
“距你生活的年代大约好几万年吧。这些凡人,都是你的先祖。”
“那它呢?”阿箬指着玉像。
“这是我。”聆璇面无表情的回答。
聆璇的真身是一座白玉雕像。数万年前的凡人日子过得比现在还要凄苦,他们靠着采集与狩猎为生,组成一个个大小不等的部族抵御天灾与人祸。因为太过弱小,所以他们自诞生之时便学会了向身边更为强大的力量寻求帮助。他们逢山拜山、逢水祭水,无论神、魔、妖、鬼,只要能够予他们庇护,他们便愿献上祭品供奉。
聆璇是模仿着“荒神”雕出的玉像,“荒”据说是诸神之首的名号,凡人们不知其相貌、不知其性别,甚至不知其是否真的存在,他们只能依照他们的想象,召集凡人中最好的工匠,用最美的玉石,雕出了他们心中“荒”的样貌,然后日日夜夜虔诚膜拜,每年每岁贡品从不缺席。
聆璇自诞生起每天都听着凡人们的祈愿声,愿风调雨顺、愿太平安康、愿衣食无忧。可他并不是真正的神,真正的神有没有听到这些凡人的声音他也同样不清楚。也许神听到了,但是神不屑于回答。
“你是如何看待凡人的呢?”高高在上的视角让阿箬感觉到新奇,作为凡人,作为一名地位卑微的凡人,这是她第一次被跪拜,尽管她明白这些人跪的不是她,甚至也不是聆璇,而是聆璇多代表的荒神。
“我喜欢他们。”聆璇风轻云淡的说出了答案,就好像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阿箬看着他的眼睛,这一瞬明白了为何聆璇会对凡人有着莫名的善意,也懂了为什么公孙无羁说,阿箬无论向他乞求什么,只要他能够满足的他就一定会答应。因为这完全是他的本能,他是凡人的造物,自诞生的那一刻起便对凡人有着天然的好感,而聆听众生心愿是他的职责,所以他名为“聆璇”。
“但我也讨厌他们。”很快聆璇却又一次的开口,说话时眉头皱起,露出了半真半假的厌恶。
“为什么?”
“你愿意被当做是一个替身么?一个可以被更换的代替品、一具傀儡、一座摆件?”他问。
聆璇在最初诞生灵智的时候也同时拥有了自我的意识,或者说,正是因为他明白了什么是“自我”,他才不至于继续浑浑噩噩的度过漫长的光阴。那时候他还没有独立的名号,人们只将他视作是荒神在凡间的象征,而他抗拒这一点。他从未真正见过荒神,也不曾将凡人们的祈愿转告给祂。他心里想的是,那些凡人如果有心愿想要实现,为什么不来找他呢?
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缘故,他拥有极强极强的灵力,行云布雨、改变山川地貌又或者是逆转生死,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都不是难事。这些凡人一个个的跪伏在他脚下,却高唤着荒□□讳,他们不知道能拯救他们的存在其实就近在眼前。
“这些凡人很蠢是不是?”聆璇朝着地上的那些人扬了扬下颏,斜眼看向阿箬。
从他们此刻的视角来看,地面上的凡人就好似一只只的蚂蚁——说蚂蚁有些夸张了,他们所处的高度还不至于让他们将地面上的凡人看作蚂蚁,但是他们的确是如蚂蚁一般无头脑的来来去去,只低头专注盯着脚下土地,从不曾仰头看一眼天穹。
“是。”阿箬深吸了口气,她虽然身为凡人,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上古之时的先祖们活得还十分蒙昧。
“我忍受不了他们了,于是有一日我化身成了人的模样,从神龛上跃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你问我为什么要变成人的样子?那是因为……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该以怎样的形貌行走于世间。”
“凡人很蠢,可那时候的我也不聪明。”聆璇老老实实的把自己也骂了,“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只清楚的知道,我与荒神是不同的存在。因此我变成人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改易容貌。虽然荒神长什么样我也不清楚,但我就是不喜欢凡人工匠为我雕出的那张脸。我面容被我自己改变过很多次,最终才成了现在你见到的样子。”
“可我没有名字啊,没有名字的话,我还是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我遇到了很多凡人,我为他们实现心愿,不管那心愿是什么。于是渐渐的,我身边聚集起了一大群的凡人。他们将我也当做了神,称呼我为‘聆璇君’。我不喜欢,可我接受了。”
“再再后来啊……”聆璇少年人一般的嗓音中有着苍凉与青涩混杂的情感,阿箬发现他们身边的景色又变了,这一次是在云端,四处都飘着渺渺雾气,云雾中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却又好像藏着某种至高无上的存在。
“再再后来,我便被荒神找到了。”聆璇垂下眼睫,神态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有些冷,“他认为我是粗劣模仿他的赝品,是不该出现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第60章 坦率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