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阿箬淡淡颔首,“我很好奇,我区区一个凡人,是怎样招惹到那位大人的。无故遭他嫌恶,小女子实在是诚惶诚恐。”
“他想杀你。”宁无玷睁开了那双眯起的眼睛,冷不丁说出了这句话。
原本还打算与对方试探几句的阿箬闻言僵住。她观察着宁无玷的神情,从这位半疯半醉的仙人脸上看不见真实或是虚伪。
“那么您想做什么?”阿箬放弃了迂回委婉的说辞,她站在悬浮于半空的玉阶上,直视着宁无玷的眼眸。
“救你。”
“如何救?”
“答案就藏在这儿。”宁无玷指着眼前的书海,“或者说,这是一场属于你的自救。”
他不再与阿箬多话,又恢复了之前浑浑噩噩的模样,踉跄着从半空回到地面上,抓起一坛酒对着自己灌,喝的不省人事。
阿箬站在被凿空了的山腹内四下环顾,在眼前壮观的景色下暗暗心惊。
她并不完全相信宁无玷的话,说起来她和这个男人也不过是认识了这么一小会而已。但她愿意去思索宁无玷方才那番话的涵义,以及所谓的“自救之法”。
看完这些书是不可能的,一个凡人穷尽一生之力也不可能。那么宁无玷所暗指的秘密可能并不是藏在某本书中,而是……
阿箬踩着浮空玉阶观察着祁峰的藏书,寻找着其中的规律。口中问了宁无玷一个问题:“你家掌门要杀我,你却要救我。这样难道不怕被你掌门归罪么?”
“祁峰是安全的。”宁无玷躺在碧玉做成的长榻上,眼睛都不从睁开,“祁峰是安全的。”这话他重复了两次,而后问阿箬,“所以你要不要留在祁峰?”
阿箬笑而不答,转头继续将自己埋进了书山之中。
书阁中不见日月,成千上百颗明珠如星辰一般将此地照的明如白昼。阿箬自来到这里之后便开始默默在心里计数,估算着此刻差不多临近日落,她从玉阶上跃下,对着不知是昏是醒的宁无玷揖身行了一礼,“请仙长送我回慑峰去。”
“哦?”宁无玷张开了一只眼睛,“我已和你说过,祁峰乃安全所在,你为何还要回到慑峰?是了是了,你我素昧生平,我又一副潦倒狼狈的样子,你信不过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非也。仙长仁慈,愿对我施以援手,我自是感激不尽。仙长帮我是为了救我,而我回慑峰,也是为了救自己,并没有辜负仙长。”
“你想靠聆璇君护着你?”
阿箬摇头,笑着说:“我可不敢。那位仙君看着的确道行高深,却与我并无什么前尘牵绊,只怕没道理护着我。”
然而话虽如此,阿箬却还是坚持着之前的立场——她要回慑峰去。
“对了,贵掌门找聆璇君,是为了什么事情?”动身之前,阿箬仍想从对方口中套出些消息。
“为了仙门的纷争。”宁无玷风轻云淡的笑了笑,“将聆璇君留在岛上,往后什么云梦宫、天衢阁都无需再畏惧了。”
纷争?
阿箬曾见过凡人的诸侯国之间为了土地、钱财而厮杀,原来所谓远离红尘的修士和他们所鄙夷的凡人也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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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箬回到慑峰下的茅屋时,屋内空无一人。
她站在门口望着黑洞洞的屋子,发了一小会的呆。
聆璇君走了,去哪了她不知道,不过无论去哪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这些神仙来去自如,造访时不和她打招呼,走时也不必问她的意见。
她在晦暗的月下悄悄苦笑了一声,先是摸索出了收在柜子里的火石点燃了还有些许残油的灯烛,接着开始收拾略显凌乱但依旧不染灰尘的房舍。
这个夜晚真是安静。忽然间她心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但这样的安静并不是四野悄然无声,她听见了远处的雀啼、蝉鸣和涓涓流水的声音,安静的不是此刻的天地,安静的是她的心。
阿箬护着油灯微弱的火苗,缓慢的坐到了窗边,默默的将白日里所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从脑海中翻出慢慢梳理。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了。
夜风呼啸着摇晃油灯的火苗,她斜眼看着屋内扭曲狰狞的影子,一点点的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她有些困了,但不敢轻易睡去,就这样靠着墙半眯着眼。
就在这时,远处哗啦啦的水声忽然传进了她的耳朵。她猛地睁开眸子。
那声音像是不远处的河流中有一尾鱼跃出了水面。阿箬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关注一尾游鱼,但她下意识的循声望去,竭力以她并不算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眺望什么。
她看见了聆璇君。
适才发出水声的不是跃出水面的游鱼,而是聆璇君拨动水花的手。他其实没有走,就在茅屋不远的潭水旁,坐在岸边的岩石上,注视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发呆。
欣喜一瞬间充盈在阿箬的心房,就如同丢失千金的商贾忽然找回了自己的钱财、迷途的旅人在拨开枝叶后见到了归乡的路。
她似乎有些过于在意他了。
但同时阿箬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份在意与喜爱或是依赖无关,她在意聆璇君,只因为他对她而言“有用”。他是她在险境中的的护身符,是她前行照亮道路的火炬。
人本就习惯于算计得失,利益是推动决策的最好筹码。阿箬感激聆璇君,如果有机会能够报恩,结草衔环在所不辞。但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她不能轻易放开聆璇君。她站在窗前,看着晦暗月色下纯白的身影,嘴角不自觉的勾起。在飞快的想好自己一会要说的话之后,她放下油灯快步走了出去。
夜晚的山路并不好走,但她本就不是什么娇养的女子,磕着碰着了也不觉得有多疼。起先她步履匆匆,生怕月下的那一抹素白是泡沫般眨眼即逝的幻影。后来靠近聆璇君了,她反倒刻意放缓了脚步,就好似她只是外出散步,与他不期而遇。
宁无玷说,乐和真人拜访聆璇君的目的是希望这位七千年前纵横九州的祖师爷能够留在岛上帮助剑宗在仙门争斗中获利。不过阿箬猜,那位乐和真人一定是失败了。
她越是靠近聆璇君,便越是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不是很好。在凡人的观念中,先祖荫庇子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显然聆璇君只将浮柔剑宗这群人视作累赘负担。
可即使如此,他为什么不走呢?
这个念头在心里转瞬即逝,马上她就想到了答案——因为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七千年对他来说只是睡一觉的时间,千年前与千年后他都是一个模样,可是九州四海在七千年里却已变幻了模样,别说物是人非,除却头顶日月,眼中所见一切都不复往昔,他是这陌生天地间的流浪者。
不过这样的想法才一冒出脑海,又被阿箬狠狠压了下去,她觉得自己是将聆璇君想的太过多愁善感了,事实上他心中说不定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情感。就好比此时阿箬猜测他心情不好,证据只是他漫不经心撩拨潭水的手而已——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恼怒这种情绪,纯粹只是无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