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素怒道:“我们在谈论箭垒的问题,你念这些作甚?”
他为什么突然发火,这厮左一句“北贼”,右一句“北贼”,但他心里知道,那都是辽军士兵,而不是什么辽国贼盗。
可他们也不能承认那些都是辽国士兵。
张斐道:“方才贵方所言不全,其中盟约约定的全文是,双方以白沟河为界,且同时撤兵;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两朝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不知是否?”
萧素道:“这与我说得有何不同吗?”
“阁下忽略了一句,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
张斐道:“虽然我当时没有参与澶渊之盟,但是我们肯定也没有想到,贵国会有如此多贼盗越界,我方才所念的,乃是关于归信县的具体记载,短短一个月内,贵国就发生十余次越界。
我们的边防是完全没有能力面对如此多的贼寇越界,故而我方才决定修建箭垒,弥补边防的防贼能力,并且也取得一定的效果。”
说着,他将文案中抽出几张纸,递给萧素,“这是在三年前,归信县将四位贵国来的贼盗交还给贵国处置的记载。”
萧素草草看得一眼,就扔到一旁,“你少跟我说这些,我们只知道,你们这箭垒已经违反约定,必须得拆除。”
张斐道:“为了表示我大宋谨守盟约,如果贵国坚持要求,我们也愿意拆除这些箭垒。但是贵国也必须写一份申明。”
萧素问道:“什么申明?”
张斐道:“假设贵国的反贼越界,在我朝境内积蓄力量,贵国不得指责我国。”
萧素听罢,当即大怒,拍桌怒斥道:“尔等若敢这么做,必然会迎来我大辽十万铁蹄。”
张斐微微笑道:“当初澶渊之盟,特别列出这一句,就是为了防止这一点,可是你们北边的贼盗是成群结队,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以我们边防的人力,那是难以应付,倘若这贼盗中混着贵国的反贼,他们隐匿在我朝,那可怎么办?
我们只是为了履行约定,才修建的箭垒,而且众所周知,箭垒只是用于防守,是不可能用于进攻的。
相比起增加驻防兵马,这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吕大忠他们不免都悄悄用余光看向张斐,心里暗自为此叫绝。
其实这条条文,主要还真是针对贼盗,以及辽人也担心自己士兵越界被宋人抓了,到时有一个理由要回来。
反贼倒是其次。
如果宋朝敢收留反贼,那就是上升国家层面,有没有这条,你若敢这么干,那我必然出兵。
但外交就是这么回事,既然张斐提出这一点,那就不得不防,如果出个申明,那宋朝可以光明正大收留辽国反贼。
那还得了。
一旁的萧颖已经是忍无可忍,道:“什么北人越界,这都是你们南朝一面之词。”
张斐道:“我们是有具体的记载,如果没有的话,也就不会有我朝交还盗贼给贵国的牒文,关于这一点,诸位可以去调查。”
萧素冷静下来,稍一沉吟,道:“依你们之意,只要我们允许你们保留这箭垒,那么将来若有反贼越界,你们是一定会擒住,送还给我们。”
张斐微笑地说道:“阁下误会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朝非常重视与贵国的约定,我们也非常愿意拆除箭垒,但是我们拆除箭垒,乃是为了打消贵国的疑虑,而不是想引发更深的猜忌。
我希望贵国可以理解,我们修建箭垒的初衷,其目的是要更好的执行我们双方的约定,避免更大的纠纷。如果贵国执意让我们拆除,我一定会拆除的。
但是我们有必要,将其中的来龙去脉,以及所存在的隐患告知你们,唯有如此,坦诚相对,彼此谅解,才能够避免未来发生更多的纠纷。”
这一番表态非常温和,语气真挚,倒是为这番谈判减少一些火药味。
萧素暗自皱了下眉头,这个反贼问题还真是打在他们的软肋上,因为辽国最近内部有些动荡,不是说没有可能发生的。
他又与萧颖用眼神交流片刻,然后点头道:“关于此事,我们还得先调查一番。”
张斐道:“当然。”
辽国使团皆是有些郁闷,开场竟然都没有压住对方,这跟预想中的不一样。
因为他们料想这宋使就是一个怂货,开场拿箭垒一事,定能压制住对方,但不曾想这怂货坐在桌上时,根本是一点都不怂啊!
而吕大忠他们更多是感觉到惊喜,竟然还保住了那些箭垒。
在他们看来,这个几乎是必丢的。
稍作调整后,萧素又道:“关于河东地界争议,我朝屡屡向贵国提及,但贵国却总是消极应对,以至于你们南人侵耕我朝土地愈发严重,此番必然是要全部解决,决不能再拖下去。”
张斐直接看向吕大忠,好似在问,有这事吗?
吕大忠立刻是据理以争道:“每当地界引发争议,本朝哪回没有回应你们,何来的消极应对。”
萧素道:“但你们都只是敷衍了事,问题并未得到解决,就如天池之地,本就属我辽地,我们南院大王所部,常在此地牧羊放马,如今那边的牧场都被你们的南人侵占,变成耕地,真是欺人太甚。”
吕大忠争辩道:“那天池分明就是属于我大宋领土,我朝可是有牒书证明,而且在庆历年间,本朝韩相公韩琦曾将此牒文出示于贵国。”
萧颖笑吟吟道:“这天下人皆知,你们南人就好文字,关于牒文一事,我们可从未承认,我们只会关注眼前的事实。
倘若天池是属于你们的领土,那为何本朝牧民在此牧羊放马,未有遭受到遣还?而我们不同,我们在得知你们南人侵耕,便立刻发文告知你们,包括这回在内,这难道不足以证明天池是属于本朝领土吗?”
宋朝使臣闻言,不无郁闷极了。
明明就是你们辽人侵界,我们只是忍着没说而已,如今你却倒打一耙,可真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宋朝到底是弱势一方,所以只要辽国做的不过分,都是隐忍。
就事论事,这河东河北,天时地利人和其实都在辽国那边,打起来肯定吃亏,到底燕云十六州绝大部分都在辽国手里,而燕云十六州又是北边最富饶的地区,辽国可以在这里大规模驻军。
后来韩琦争地,也没有说要大规模驱赶这里的辽人,只是申明这里的主权,同时向这里迁入百姓,避免领土进一步被他们侵占。
吕大忠争辩道:“我们之所以未说,乃是念及两国和气,却不想,你们竟然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