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就像岚山山头深秋的枫。
他将已经昏迷不醒的人抱回房间,策马狂奔冲到县城的医馆,几乎是拎着郎中赶回了家。
现在目送郎中离开后,他转身回屋,端着一盏热茶轻轻打开林煜的房门,瞧见林煜已经醒来了。
“小叔叔。”他乖巧地走到榻边,跟从前一样跪伏在地,趴在林煜的腿边,“这回真要好好休息了,不然郎中都不愿再来咱家瞧病了。”
林煜虚弱地勾了勾嘴角,“那你今儿是怎么把人请来的?”
“呵——”戚景思故作轻松地轻笑出了声,“我就差把刀架他脖子上了,人刚走的时候还哆嗦呢。”
林煜佯嗔,轻轻点了点戚景思的鼻尖,“那郎中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
这么些年,县里的郎中都瞧遍了,无非是那一套卖弄医理的老说辞——
经年忧思,积劳成疾。
连个像样的病名都给不出来。
“他说要你按时服药,安心休养。”戚景思起身坐在榻边,为林煜掖了掖被角,“等过了这个冬天,天儿暖了,身体也会好的。”
“如果会好——”林煜轻拍着戚景思的手背,声音虚弱又平静,“我就不会把你送去戚同甫身边了。”
他言罢挣扎着像是要起身,戚景思立刻上前紧张地将人扶住,“你还要做什么啊!”
半晌后,林煜从枕头下面摸出件婴孩的衣服。
“我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你才几个月大……”他小心翼翼将手里的小衣服展开,放在膝头,“当时你穿的就是这件衣裳。”
“那是我第一次进这个院子,打院门边儿就听见你哭。”
“小叔叔……”戚景思嚅嗫着唤了一声。
“你那时只有这么大。”林煜用双手比划出一个约莫成人小臂的长度,“我从床上把你抱起来,你居然就不哭了。”
“你也只是想有人抱抱你,对不对?”
“景思啊……”他的声音也夹杂进一些细微的哽咽和喘息,“如果可以,叔叔希望你永远都只有那么大一点儿,那叔叔就能……就能永远都把你抱在怀里……”
“就能都护着你。”
“那你护着我啊!”戚景思终于忍不住一把扑到林煜的怀里,几乎泣不成声,“你要……一直一直……护着我啊……怎么能骗人呢……”
“可一直都是你护着我啊。”林煜温柔地顺拍着戚景思的后背,“你从小到大跟人打架,从打不过,到一个人能撂倒好几个;虽然每次面儿上都责怪你,但其实叔叔心里都知道,没有哪一次打架,你是为了自己。”
“对不起,景思。”
“我送你回戚同甫身边,以为终于有人可以好好照顾你了,可是我m.e.d.j没有想到他会用你掩饰自己的罪行,更没想到,他会用亲生儿子作为要挟我的把柄。”
“所以……”戚景思抬头看着林煜,泪眼婆娑,“你那个时候就知道……”
“是。”林煜不忍心看着戚景思把残忍的话说完,“我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我的时间不会太多了,否则——”
“我说什么也不会送你走的。”
“会好的!”戚景思现在哭得完全就像是当年那个几岁大,打架输了还不肯认的孩子,“小叔叔……都会好起来的……”
“对不起,景思,对不起。”林煜从头至尾轻拍着戚景思安慰,“每个人都有他认定的事情,必须要做,你不要怪叔叔。”
“如果有一天你还能见到言斐,也不要怪他。”
*****
时令转眼入冬,转眼又是一个年下。
之前李长只是几天来家里一趟,带走一小摞林煜封好的信笺,可最近他来得次数越来越频繁,带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这只能说明林煜越来越忙了。
戚景思除了每天煮饭、煎药,忙活一些家务,大部分时间都呆立在林煜房里的窗边,很少说话。
林煜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两个字——
责任。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连林煜都发现他安静得可怕,好像在那晚之后,一夜长大。
今天林煜让他去把李长找来后,居然破天荒地让他去县城里买些好吃的,再打一壶酒。
“你今晚……”戚景思回头看了眼窗外将沉的日头。
“我能做的,都做完……”
戚景思听着身后林煜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的回头,看见鲜血已经染红了小案上那封刚刚封好,还来不及交给李长的信笺。
“小叔叔!”
他迅速将人抱回榻间,林煜却再也撑不起身子了,最后那一封信,还是戚景思将干净的宣纸蒙在那张染血的信笺上,一笔一划照着拓下来的。
信纸被泪水浸湿,他就只能一遍遍地重来。
当他终于将信封好交给李长,对方长还给了他一封写给林煜的信。
他看着信封上“常浩轸”三个字,心中莫名地焦躁。
林煜倚着床框,撕开信封看罢后,随手将信纸丢在一旁,良久后才道:“景思,言斐离开那天你回来得很晚,你去送了,对不对?”
戚景思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他走前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林煜接着问道。
“没……”
戚景思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他慌乱地起身,觉得自己该去给林煜倒杯茶或是收拾下书桌,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起身后却又全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