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深处,又瞒得过谁的眼睛。
就连在汀县这短短的一个月里,堤上一起做事的乡民都时常打趣道,这小哥俩一个能言善道,温柔谦和,一个沉默寡言,雷厉风行,看着好像是一点不搭的两个人,却没见过谁家的兄弟俩能像他们这般要好。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明白便好,也非是定要说给叔叔听,只是——”林煜眼神飘向戚景思脚边的那张信笺,“晟京的事儿,你也都看见了。”
“既然你都回来了,汀县的事儿大概已经告一段落,那新科状元郎也马上就会回到晟京去。”
“那就回去罢。”戚景思躬身捡起脚边的信笺放回案上,背对着林煜,“他本来也就不属于这里。”
“叔叔不知言斐告诉了你多少,但有些事儿那孩子一定没说——”林煜轻叹一声,“因为我还不敢告诉他。”
“你知道言斐回去要面对什么吗?”
戚景思双手慢慢握拳,将手边的信笺捏出皱褶,“我已经知道汀县的事儿,戚同甫脱不了干系,可他到底——”
“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就他之前在晟京的所见所闻,戚同甫明明已经家大业大。
林煜只言简意赅地答了两个字——
“夺嫡。”
“他岳父不是当朝太子太傅吗?他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了!”戚景思激动道:“太子殿下是先皇后嫡出,晟明帝亲封的太子,他到底还要夺什么!”
“可我们如今的太子殿下——”林煜轻声道:“德不配位。”
“景思,你别忘了——”他柔声像是安慰,“四殿下也是当今皇后所出。”
“今上是念着与先皇后的旧情,可若非忌惮当今皇后的母家,这太子之位,只怕早已易主。”
“可这是他们老李家的事儿!谁要登上太子之位,谁要做这天下之主——”戚景思愤怒地一拳锤向面前的小案,“跟我,跟你,跟言斐,有什么关系!”
“晟明帝今年五十有八,去年入冬后身子就不爽利,这一夏天也没调理过来;他老人家大约也是比谁都清楚,这太子之位,不会再有更多的人选和时间去考量了。”
“如今朝中势力两分,众人或明哲保身,或邀功站队。”林煜耐心解释道:“言斐既然要查你爹,就已经是四殿下的人。”
戚景思回身,难以置信地摇头,“他要查戚同甫,明明只是因为戚同甫做错了。”
“可结果都一样。”林煜也对着戚景思摇了摇头,但更多的是无奈,“他既然被卷了进来,就不可能独善其身,也没有人会再关心他的初衷是什么。”
朝廷派系争斗,戚景思混在那一群纨绔中时,多少也有耳闻。
“那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戚同甫一旦事成,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林煜说到这里顿了顿。
甚至以李璞的胆识才智,极有可能沦为戚同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一枚棋子,傀儡皇帝。
“到那时,四殿下自然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但他毕竟有皇族血脉护身,大约还能保住一条性命,终身圈禁,可他身后的党羽——”
“定是一个也不能活。”
“所以……”戚景思有些绝望道:“你现在夙兴夜寐,是为了林家?”
“那倒不是。”林煜自嘲地笑笑,“李晟王朝存在了多少年,林氏就存在了多少年,即便现在晟京林家已经不能再现当年尚书令大人的风光,也不是他戚同甫可以轻易撼动的,可是——”
“若戚同甫一朝事成,他们要捏死一个言斐,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难多少。”
“所以……小叔叔……”戚景思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你现在做这么多,只是为了要帮言斐?”
“是言斐在帮我。”林煜说着突然一扫方才的病态,朗声一笑,“本欲起身离红尘,奈何影子落人间!”
“有些事儿,我逃了二十年;可有些责任,我逃不掉——”
“我不想,也不能再逃了。”
“你爹做过些什么,你在汀县都看到了,可那只是冰山一角。”他说着突然倾身向前,“他和李璞,论才学,论德行,都不配做这天下的主人。”
这十九年来所经历过的一切,和汀县真实的满目疮痍都还历历在目,戚景思咬牙道:“他连做个人都不配。”
“可他到底还是你爹。”林煜无奈道。
戚景思怒不可遏,“我没有这样的爹!”
“景思……”林煜忽然抬了抬手,将戚景思唤到自己身边,“戚同甫这个人,我已经看错过太多次……我……”
“我真的不敢想他接下来还会做些什么……会不会……”
“连累你。”
“小叔叔……”戚景思乖巧的伏在林煜的膝边,“你上一次看错他,是送我去晟京吗?”
“嗯。”林煜点点头,顺摸着戚景思的发顶。
“那再上一次呢?”戚景思犹豫道:“你……”
你是不是真的对戚同甫有过情意。
晟京戚府书房的字字句句,戚景思都还记得,他是不信戚同甫的任何一个字,也没法相信他那样睿智玲珑的小叔叔曾经会那么瞎。
可他的名字,是林煜取的,“景思”这个名字,他叫了十九年。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