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次想要找戚景思问上两句,哪怕只是看看右臂的伤势也好,可每每课毕,当他回头,那个位置都空着。
再瞎的人也能瞧出来,是戚景思在躲。
于是,月余过去,一个个油纸包包着的小点,塞满了言斐书房的抽匣。
言府上下都知道,自家少爷最宝贝的就是那一屋子书,平日里就算是言父、言母也甚少踏入言斐的书房;他自认为自己藏得很好,却忘了在好些年前,他就已经准了言毅上他房里找书看的。
发现蹊跷的言毅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得言斐半个字回应,胆子也被心里憋着的那口气给壮大了。
“哥,我知道你至小仰慕光霁公子才学。”他尽量学着长辈语重心长的语气,“光霁公子确有盖世之才,诗书文章冠绝古今,言毅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你要记得——”
“言斐哥,你是老爷、夫人唯一的儿子,言家唯一的指望……”
“就算是林府的小公爷,一步踏错,也是万劫不复……”他说着有些激动,抓住言斐的小臂,“哥,你学光霁公子可以,但可千万不要学岔了路子!”
小臂旧伤已好了大半,动作间衣袖刮蹭着新生的嫩肉,带来一点轻微地痛感,让言斐莫名的焦躁。
“言毅!”他难得厉色道:“你说什么呢?”
“我……我只是……”说着,他的眼神又开始犹疑飘忽,“报恩。”
终于在心里找出了一个合适的词汇,他好像连带着说服了自己,抬眼盯着言毅,“那天马车翻倒的前后,他帮了我,也救了你。”
“那你也替他挡了一刀。”言毅显然不能被这么简单的理由说服。
“可是他也被狼抓伤了。”言斐显然也不打算退让,“没有他,我也不可能平安回家。”
“没有他——”言毅难得强硬地抬起头,“你根本不会被人掳到山上去!”
“言毅!”言斐不自觉地拔高了声调,“你说读圣人之言,明是非道理,都是我教给你的,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言斐哥……我……”言毅有些抱歉地重新垂下头去,最终把自己的担心咽了回去,但兄弟俩不服气的样子还是如出一辙,“你说是报恩,可你把这恩都报哪儿去了?书房的抽屉,除了我,还有谁能瞧见?”
“那是因为……”言斐好似被这一句戳到了痛脚,他垂眸,不自然地将怀中的油纸包攥出皱褶,“他躲着我。”
言毅敏锐地捕捉到油纸传来的那一点“沙沙”声,面上的心思更重了,“那他到底为何要躲着你?”
“因为那天……”言斐回忆起那日在书房里的那一幕,眼前还是戚景思满是怒气的身影,“我跟他说了……关于我娘出身的事儿……”
“言斐哥,是你教我的,出身的事儿,谁也选不了,你要我不必时时挂在嘴边,放在心上。”言毅轻怕了两下言斐攥着油纸包,紧张到有些发抖的手,“那你为何要介意夫人的出身。”
“我没有!”言斐急迫地解释道:“我从来不觉得娘的出身就比任何人低贱!只是……只是……”
“只是你怕戚公子心里介意。”
“他是高高在上的尚书独子,你怕他瞧不起夫人的出身,连带着也瞧不起你。”言毅摇摇头,“夫人是多好的人啊,他轻贱夫人,你竟然还要介意他心中所想为何?”
“不可能!”言斐飘忽整场的眼神逐渐坚定,他盯着言毅,“戚景思不是那样的人,他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在背地里议论、嘲笑过自己眼疾,甚至是言毅出身。
尽管戚景思看着的确比跟他整日厮混在一起的那群纨绔,甚至比在巷子里堵住了言斐兄弟俩的常浩轩更不好相处,但也只有戚景思……
与书院,甚至是言斐身边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因为眼疾加上是自己亲娘的出身,至小,言斐没少遭人白眼闲话。
看热闹的背后指指点点,心肠再坏些的甚至当面嘲弄;就算有些良善的声音,也不过是摇着头叹两口气——
“好好的孩子,又会读书,唉——可惜了。”
只有戚景思不一样。
他护着言斐,却从来没有流露出过同情怜悯的神色,给予了像普通人一样平等的——
尊重。
没有人愿意遭人白眼,可言斐同样也不需要同情,他从来都只希望,自己在旁人眼中,没有什么特殊。
而这一切,只有戚景思给过。
所以这样的戚景戚,又怎么会因为他娘的出身躲着他。
况且言母名妓出身,身世的事从来也就不是晟京城里的秘密,常浩轩之流没少明里暗里的拿这事儿挤兑。
戚景思怎么可能不知道。
医愚轩内多少个午休,书院后门那条逼仄的小巷,还有山中那个惊心动魄的一夜……
若是要嫌弃,早就嫌弃了。
戚景思躲得太明显了,一定有原因,但也一定不是因为这个。
“言毅。”言斐突然转身,攥住言毅的双肩,“你记着——”
“光霁公子名满晟京,三元及第,靠得是真本事;他不管是m.e.d.j辞官还是断袖,都只是个人的选择,从来不曾碍着旁人什么。”
“光在着医愚轩里,你我都没少受人白眼闲话,那就更不该在背后对他人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