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的借口托词那叫一个敷衍,一个万年手残党说去学女红,一下山便快马加鞭,风一般的离了琅琊。
另一个说远行游学的,结果下了山,一转眼就躲去了南齐谢家,找谢和弦避难去了。
毕竟,这琅琊境内,谢宅有生着闷气,不知何时会再次爆发的谢家家主。
而挑花居里亦有俩祸害,且还都是他们的长辈,这会儿留在琅琊指不定哪天就成了“池鱼”。
秉承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崇高理念,这两兄妹自然麻溜滚蛋,脚底抹油似的,竟然真就留了谢云曦一人,可怜兮兮地应对这积怨十年之久的“火葬场”。
两兄妹溜的那叫一个决绝,连头都没回看一下。
谢云曦只觉凄凄惨惨戚戚,内心那叫一个悲凉。
——哎,说好的姐弟情深,说好的兄友弟恭,结果到头来却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嘤嘤嘤,他实在太难了!
心凄凉,雨微凉。昨夜见秋雨,今朝露未歇。
临近处暑之末,白露将至未至。琅琊山脚一侧,竹林茂盛,曲径通幽。
牛蹄踏着青石,沿着竹林小径悠然前行。
怀远头戴斗笠,一身农家少年打扮。
他这会儿正一手牵牛前行,另一手则指着竹林深处,对着牛背上头戴同款斗笠的少年说道:“三郎君,前头便是竹屋,今儿个工人们便能把这屋子都给收拾干净了。”
听到这话,牛背上侧坐的谢云曦当即高兴起来。
少年原本那生无可恋的表情,在听到消息的瞬间便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他催促着怀远往竹林深处走去,穿着布鞋的脚悬空着,开始无意识的晃荡,显然心情极佳。
老牛慢慢,竹林渐深,竹屋渐近。
待谢云曦瞧见那一座崭新的竹林小院时,他立马停了老牛,不待仆人上前搀扶,他便自顾自地从牛背上一跃而下,随后嬉笑着,小跑进竹屋。
环顾看竹屋内外,家具事物一应俱全,只待仆人打扫完后,添加些被褥软饰便可入住。
谢云曦看着满意,又想到山上那祸害终于能离了他的桃花居,心里愉悦非常,当即便叉起腰来,仰天长笑,“哈哈哈,这下沈叔总不能再找借口赖在桃花居了吧?瞧瞧,这琅琊山下竹林竹屋,可都照着他的要求建的。”
看着自家郎君这“小人得志”似的模样,怀远面上不显,只是心下又暗自吐槽起来。
不过想起山上那赖着不肯走的两位大爷,他自也十分头疼。
原本他并不觉得自家二大爷如何,可就这几日,谢二大爷的种种幼稚、胡闹的行为当真令他三观尽碎。
他总以为自家三郎君已极为不安分,每日上蹿下跳,没个世家才子德性。没曾想,这谢二大爷作为长辈胡闹起来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都一把年纪的人了,竟偷跑着去山上掏鸟蛋,下溪水抓鱼虾,几日前竟还差点把桃花居的厨房给烧了。
想起厨房那事,怀远亦是心有余悸地擦了擦汗。
桃花居临近水源,厨房亦有水备着防火,他倒不是特别担心厨房着火这事,比起厨房,他家三郎君的怒火才更令人担忧。
众所周知,桃花居的厨房那可是谢云曦最宝贝,最重视的地方。平日打理,他亦格外用心,里头更是有不少独门的配料和器皿,但凡损坏丁点都能令他心痛许久。
这冷不丁的差点被毁,谢云曦气得,当晚便做了一席“特制加料的美味佳肴”,好好回报了他那两位“好”叔伯。
可这事虽说是报复了些许,可厨房的安危却依然难以保证,谁知道沈乐和谢齐这俩祸害会不会又溜进他的宝贝厨房,霍霍这里头的宝贝疙瘩来。
为了维护吃货的尊严,为了自家厨房的“生命安全”,谢云曦自然要把祸害尽快“请”下山去。
可沈乐不走,谢齐便有借口赖着。
奈何沈乐这货正沉迷于桃花居的悠然生活,正是乐不思蜀的时候,自然舍得走人。
偏这人吧,这十年来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谢云曦都命人强行送他下山回沈家了,可这人竟好似考拉一般,手脚并用地抱着前厅的门梁,更如那孩童般,嚷嚷着,愣是耍赖留了下来。
这般不要脸的操作,看得谢云曦目瞪口呆。
他自认自己也算是厚颜之人,没想到这脸皮之事,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论不要脸,他亦甘拜下风。
脸皮比不过,无奈之下,他只好坐下和沈乐“好好”交谈了一番。在听对方说完搬家的诸多不合理的条件后,谢云曦却拍案建起了竹屋。
然而,沈乐的要求却是——非竹林竹屋不搬,非琅琊山百里不去,非佳肴食材绝迹处不往。
要知道琅琊山百里之内并无竹林,可没有竹林,如何建竹林竹屋,营造“竹林深处有人家”的诗情画意呢?
沈乐这要求明摆着就是不想离开桃花居,他以为没有竹林谢云曦便拿他无可奈何。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谢家这位三郎的魄力。
——不就是没竹林嘛,没有就造呗。
为了桃花居的安宁,为了厨房的安危。谢云曦将“有钱任性”的属性发挥的淋漓尽致。
仅一天的时间,他竟硬生生地让人在琅琊山脚一侧开荒开出了一大片区域。
随后,他还疯狂撒钱,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短短三日,便叫人无中生有般,让他造出了这一处幽深茂密的竹林人家。
在谢云曦眼中,沈乐和谢朗的十年恩怨自难消,可区区竹林小事,不过钱财人力,作为私产巨丰的土豪,这等能用钱解决的事那根本就不算事。
怀远绕着竹屋瞧了瞧,看了看,心里则盘算起这造林建屋的巨额花费来。
眼前的竹屋朴素简单,周围的青竹亦是平凡,脚下青石小径更是简陋非常。
然而就是这些不起眼的事物,却耗费了上千名工人,用去了上千金巨款。
这人力财力若用来建造别院,这别院必能造的极尽奢华,可偏偏这么多的钱财人力却只建了这么一座农家小院似的竹屋。
怀远感慨:这大概便是所谓的,花最多的钱,过最朴素的生活。
——这简直就是有壕无人性之典范。
“哎,这年底要是长老们查起账来,指不定又要吃瓜落。”怀远瞧着深不见尽处的密林,心下腹议,嘴上亦忍不住深叹了口气。
谢云曦这会儿正高兴巡视竹屋,听到怀远这自言自语似的话语,他却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这用的都是私房钱,又没走公账。”
闻言,怀远扶额,倍感头疼,“郎君,这也不是钱不钱的事,难道重点不是奢靡浪费,有违家风吗?”
“家风?奢靡浪费?”谢云曦挑眉,“这林子,这竹屋,我是为了自己建的吗?”
不待怀远回答,谢云曦便自顾自地瞎扯起来,“说来说去,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家的家宅安全。为了保护咱们自个的生命。”
又道:“当然,除了这些,我这也是为了维护谢沈两家的和谐共处,守护大伯和沈叔他们的美好友谊,为了坚守琅琊,守卫天启,为了维护这世界的和平安定……”
说到动情处,谢云曦还颇有些声情并茂,言语中亦带上几分舍己为人,几分大公无私,几分坚韧不屈。
为了突出自己内心“真挚”的情感,他还握紧了拳头,好似在为自己的伟大而加油呐喊,给予自己无声的支持。
怀远眨了眨眼,随后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夸张的语言,夸张的动作,夸张的神态。心下既无奈,又好笑——哎,难怪您和山上那俩大爷处的那般乐呵,果然如大郎君说的那般,这桃花居三祸害,两老一少,就没一个省心的。
不过这屋子都盖好了,林子也有了,待明日一搬,桃花居也该清静安宁些了。
然而,就在怀远以为一切都将归于平静的时候,这竹林的竹子却将遭到谢云曦的“摧残”,连带沈乐这赫赫有名的爱竹名士都将被他带到“阴沟”里,一去不复返。
第91章
竹屋落成的第二天,谢云曦迫不及待地让人把谢齐和沈乐的行李全部打包。
连哄带骗,半推半请的,总算把桃花居的这两尊“大佛”都给请到了琅琊山下。
临近正午,明媚的阳光散落,沈乐站在竹林入口的石碑前,崭新的石碑上刻着“竹林小筑”这四个通俗易懂的大字。
沈乐呆愣着,看了看石碑,再瞧了瞧竹林,许久亦无法回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敢置信地伸出手,一把抓过谢齐的手臂,狠狠掐了那么一下。
当即,一阵痛呼跳脚,骂骂咧咧的声音骤然响起。
沈乐这才恍然如梦一般,僵硬着脖颈看向另一侧的翩翩少年。
此时,少年站在阳光下,周身好似环绕着圣洁的光辉。
沈乐定定看上一眼,竟以为谢云曦当真是那九天下凡的谪仙。
人力有时尽,仙人亦无穷。
这世间,当真有人能在如此短的时日内,完成这般浩大的造林工程?
沈乐艰难地抬起手来,指着竹林,颤颤巍巍地问:“这……这一处何时有……有这竹林的?”
当然,除了这问题外,其实他更想问的是——汝乃人否?
不过,俗话说得好,子不语怪力乱神。作为一方名士,他最终还是没把这问题问出口。
谢云曦并无读心之术,他只觉沈乐看他的眼神颇有些怪异。
不过,他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认真思考起竹林的工期。
掐指一算,“这竹子嘛,大概两天前才全部种完的。”
说着,稍稍顿了顿,担心沈乐以为他故意敷衍,故又补充,“竹林还有您要的竹屋,虽只用了一两天,但绝对是按您老的要求,对着前几日您给的画卷建造的。”
画卷?
沈乐迟钝的大脑回忆了好一会儿。
半晌。
他想起在乞巧节后的第二天,为了赖在桃花居,他硬是提了一堆无理的要求,还故意画了一幅“竹林人家”的水墨画卷,说是要有这般诗情画意的竹林雅居才愿移居。
为了难住谢云曦,在明知琅琊山无竹林的情况下,他还特意加了句“非琅琊山百里不搬”之类的要求。
只是——
看着眼前茂密高耸的竹林,再瞧了瞧身侧一脸风淡云轻的少年,沈乐只觉自己前半辈子都活成了渣渣。
虽然之前早已听谢齐说过谢云曦这小子那“一掷千金”的败家往事,可听是一回事,亲眼见到,亲身体验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短短几日,眼见昔日荒野变密林。这般手笔,这般魄力,这般浩大工程,当真令人瞠目结舌。
秋风瑟瑟,卷落青竹几许。
谢云曦一行人跨步向前,几人走在高耸入云的竹林中,斑驳的光阴落在青石小径上,为这幽静的小径增添了几分暖意。
沈乐惊叹竹林的广阔,这会儿亦如乖巧的孩童般,被谢齐拉着手臂,一路呆滞着向前。
此情此景,此中所耗,非沈乐见识浅薄,实在是谢云曦所为太过败家。
他活了这么多年,本也见过不少败家的,可像谢家这位三郎般极品的,却也是头一次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