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曦一早醒来便拿着卷古籍至凉亭处纳凉看书,身下摇椅轻晃,他亦是念一句晃两晃,读到生涩难懂处便停下来,沉思一番,抿一口小麦茶或吃些剥好的菱角,自在闲然,很是安好。
待辰时,读罢,收卷,起身舒展筋骨。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
谢云曦正带怀远做早操,何伯自外赶来,瞧见他家郎君又在做这样奇奇怪怪动作,习以为常,自是淡定回禀。
“郎主,外仆传信,大郎君,赫连公子,唐公子三人正相携而来,如今已至山腰。”
闻言,谢云曦停下手脚,用脖颈上的锦帕拭去额间汗珠,并道:“今日他们倒是来得早,等他们到了便请到凉亭吧,正好一起做早操。”
一起做……早操!
何伯听着一脸黑线,实在难以想象这一排四才子一边喊着口号,一边手脚并用,扭腰扭屁股的模样。
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这赫连家,唐家的那两位大郎君会被带歪——哎,那可是琅琊两大世家未来的家主啊!
何伯担忧退下,步至院外守候,待谢文清,赫连城,唐棠淌三人行至桃花居时,他自上前引三人前往凉亭。
一刻后。
谢云曦领头,身后一排郎君、书童,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再来一次……”的奇特节奏中,点头扭一扭,扩胸晃一晃,弯腰如勾月,抬腿至腰间,提臀扭一扭……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奈何,好好的公子这会却这般……
“哎——”
何伯掩面,不忍直视,半晌,他亦忍不住仰头长叹,“哎,谢,唐,孙,赫连,琅琊四大家,至少还剩孙家。”还剩孙家没被彻底霍霍,想想还真是心酸的紧呢。
然而,俗话说得好,人后莫念人,念人人必到。
这不,话才刚落,便有外仆来报,竟是许久未见的孙家大郎君——孙亦谦来访,而此时,谢云曦的早餐也不过刚刚做了一半。
秉承着“大家都是好朋友,一起做操,一起动。”的原则,孙亦谦一进门,还未见过众人,便被热情的谢云曦拉到后排,同谢文清他们一起继续排排队,做早操。
一脸懵的孙亦谦自是手忙脚乱了一番。
他瞧了瞧身侧一排,竟都是些熟人,最近的谢文清自不用说,作为谢云曦的长兄来桃花居再正常不过,只是——赫连城和唐棠淌这两怪才怎么会在此处。
孙亦谦暗自奇怪,他不过收到些风声,故去外躲了趟饯花会,也不过数日罢了,怎么这儿就多了俩“外人”。
——看着倒是同他的云曦贤弟关系极好的样子。
孙亦谦眯了眯,瞧着赫连城和唐棠淌竟有些莫名不爽。
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同谢文清一般小肚鸡肠,只暗道:这两人出了名的奇怪,若带坏了云曦贤弟那可如何是好!
交友需谨慎,他绝不能让这些“狐朋狗友”坏了他家贤弟的清名。
孙亦谦眼中精光一闪,算计着该如何让谢云曦看清赫连城和唐棠淌的“真面目”。
“亦谦兄!”
谢云曦继续跟着节奏,边动边点名道,“不要偷懒哦,你瞧瞧棠淌兄做的多标准,来来来,跟上节奏,再来一遍,一二三四……”
这突如其来的点名,今众人纷纷侧目。
孙亦谦还未来时,被点名点到最多的亦是谢文清,因外人在场,他又极爱面子,放不开手脚,故而总跟不上节奏。
如今风水轮流转,竟还有比自己差的,这人还是自己的死对头,谢文清自然十分愉悦,边动边不忘低声嘲讽。
“呵呵,不会做不如赶紧离场,莫要在此丢人现眼。”
孙亦谦冷哼,“本君瞧你也不过尔尔,五十步笑百步,你又何苦来哉。”
谢文清自不认输,“笑话,你我如何能同日而语,本君这压腿的动作可是相当标准,我家三郎刚还夸过呢,哼!”
——不就是被夸了个动作吗!
孙亦谦眯了眯眼,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只专注看向谢云曦,暗自较劲,开始做起操。
难得做一次“体育老师”,谢云曦自然格外热情,瞧见底下学生“改邪归正”,认真做早操,自觉该好好褒奖一番。
于是便又点名道,“不愧是亦谦兄,这弯腰伸展的动作做的极好,来来来,大家一起做起来,瞧瞧人亦谦兄多认真,诸位要向他多学习学习哦。”
闻言,孙亦谦自是得意一笑,送了谢文清一个挑衅的眼神。
谢文清瞧着恼怒,狠狠瞪了他一眼,手脚动作倒是更加认真起来。
——这姓孙的家伙,心眼真脏,绝不能叫他得意。
于是乎,这两人便较起劲来,做的自是想到认真。
而谢云曦并未听清两人之间的冷嘲热讽,只瞧着他们进步神速,心下自豪之感倍增——瞧瞧,他果然很有做“体育老师”的天赋呢!
赫连城和唐棠淌倒是听了几耳,自是瞧见身侧两人的明争暗斗,两人相视一眼,默契的动了动脚,稍稍远离火葬场。
?赫连城趁着转体动作时,同唐棠淌嘀咕道:“孙黑子怎么回来了,这家伙鬼精鬼精的,饯花会时不见人,过了又恰好回来,指不定早听到风声躲风头的。”
唐棠淌一如既往,“……”
赫连城习以为常,“对吧,你也这样觉得的吧。”
唐棠淌亦是面无表情,淡定做着早操动作,也不知赫连城是怎么解读出他的表情的,竟又道:“什么,有道理,这孙黑子说什么谦谦君子,惯会装模作样,你说的很是,我们不能叫他坑害了云曦兄。”
瞧着倒想是自说自话,但这次唐棠淌竟然还真的回应着点头“恩”了一声,虽轻但坚定。
显然他确实如赫连城所解读的那般,对孙亦谦意见颇深。而赫连城称孙亦谦为“孙黑子”自然也无多少好感。
赫连城同孙亦谦自幼时便有往来,儿时赫连城去天启都城住过两年,那会儿他还同孙亦谦做过两年同窗,然而,回想起同窗的那两年,赫连城亦是一把辛酸泪。
那些莫名背的黑锅,那些莫名罚抄的书,私塾的板子,她阿娘的扫把,还有他爹的栗子头——孙亦谦之黑,自幼年起便已崭露头角,而不巧的是,赫连城便是被他黑的最惨的小伙伴,没有之一。
往事不可追忆,回想亦是满目心酸。
赫连城咬牙切齿道:“云曦兄必是被孙黑子所惑,棠淌啊,是时候拿出我们真正的实力了!”
唐棠淌眨眨眼,看了看孙亦谦,再瞧了瞧赫连城,本能告诉他那个眯眯眼的家伙麻烦且不好惹,赫连城根本就不是对方的对手。
半响,唐棠淌终是开了口,却只道,“好运。”
说完,他便默默挪了挪步子,远离赫连城,继续沉浸在“一二三四……”的节奏中。
——活着挺好,何苦自讨苦吃,自讨麻烦,非要挑战不可为之事。
唐棠淌怂得明明白白,坦坦荡荡,六亲不认。
而真情错付,赫连城宛如万箭穿心,捂右胸,悲戚控诉“棠淌你,你于心何忍!”
矫揉造作,戏精上身。
唐棠淌漠然视之,“恩。”有什么不忍的,好走不送。
赫连城:“……”艾玛,这是什么好友,绝交还来得及吗!
伴随着谢云曦魔性的“最后一组放松运动,大家要认真做,来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节奏声,“愉快”的早操终于落下帷幕。
谢云曦转身,见身后诸君“其乐融融”,颇为“和谐”,心情自是极好。
——瞧瞧这一个个的,多有活力,果然生命在于运动,运动必选早操。
“今天,一定会非常美好的,恩!”
第33章
晨起做操,精神自倍爽,待梳洗后,更觉浑身舒畅,筋骨舒展。而此时若能再吃上些酸甜可口的梅子亦是极好。
桃花居前厅。
众人一身便服,正于席间小坐歇息吃梅子。
当然,此刻他们所食之梅亦非青梅,而是杨梅。
芒种青梅熟,杨梅亦可食。
饯花会前,孙亦谦便察觉有些不详,谨慎起见,他自借口友人相邀,早早开溜去了南齐郡。
如今风平浪静,这才从南齐回来,来时亦带上了南齐特产——杨梅。
今日一早,孙亦谦上山便是想同谢云曦分享杨梅。只是不曾想,他一来便被拉去凉亭做起了早操,好在有冰冷藏,杨梅送来亦是新鲜,倒也不缺那么些时辰。
入席,上杨梅。
谢云曦本极爱这梅子滋味,只是琅琊一带并不适合种植,而时下出行又极为不便,从南齐到琅琊,要保证新鲜更是极为困难的事。
至于叫他前往南齐,那更是兴师动众。
以他对谢家众人的了解,若他真要出门远行,恐怕折腾起来亦是相当麻烦——这还不如叫仆人去南齐把杨梅送来呢。
杨梅不易得,如今竟能一品此味,谢云曦自是极为愉悦。
执一枚紫黑色的杨梅,轻放入口,一口咬下,汁水嫣红,酸甜入喉,亦是极美。
闭目细品,谢云曦不禁喟叹,“甜似蜜,奇微酸,清香甘甜,吾亦醉也!”
无酒,却美到沉醉。
孙亦谦见他喜欢,便觉这一路艰辛亦是十分值得。
梅子好吃,只是路程遥远,天热难保鲜,这一路护送不知用去了多少藏冰,累瘫了多少骏马。
若不是孙家家大业大,在各处都有庄园产业让他换马添冰,这梅子一路下来早便坏了,那有如今这新鲜的模样。
说来亦是曲折,为了这梅子,孙亦谦昨夜刚踏进家门,便被他爹唤去狠狠责骂了一顿,毕竟为了几口梅子便这般劳师动众,实在太过奢靡。
若不是得知这梅子是赠谢云曦的,这会孙亦谦估计还得待在家中罚抄家规,或被家中长老联合会审。
如孙家这般世家名门,虽不惧财力损失,却见不得名下子孙骄奢淫逸,且孙亦谦乃嫡系长子,一举一动牵涉深远,稍有怠慢亦可危及全族,故而对其极严,不过若是为友如此,且此友亦是谢家三郎,自然另当别论。
不过,此中艰难孙亦谦却是一字未提,谢云曦谢他赠梅之情,他也不过风淡云轻的回了就句:“不过几个梅子,不值一谢。”
杨梅自不值几钱,但这一路所费却值千金。
谢云曦不通俗事,加之孙亦谦惯会忽悠,故而只知难得,极耗费马匹藏冰,却不知道具体损耗,自对孙亦谦所担风险,所受责备一无所知。
古有千里送鹅毛,今有千金护梅赠好友,礼轻情却重。
不过,谢云曦好糊弄,可谢文清,赫连城和唐棠淌同为家族嫡长,自比谁都清楚其中所费财力、物力、人力之巨,且稍有不慎,更会被有心人送上一顶骄奢淫逸,不堪大用的罪名。
谢文清瞧着茶案上的新鲜杨梅,亦是久久未语。
他本是极为讨厌孙亦谦的,一心认为这人心思太深太沉,总担心他算计三郎,可如今看着这些梅子,却实在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