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睁开眼,她也终于望进他的眼中,看见自己仓皇的倒影。
他仰着头,一双明澈的眼,轻轻抿了抿眼睫。
目光随之上挑,一如曾经少年那般恣肆地笑。
她怔愣在那里,胸口起伏。
太大胆。
他。
他在下一秒放过她,眼睑沉下,挡住望向她的灼灼目光,像是犀利的雪豹陷入安眠。
只是唇齿开合,无声两个字——
惩、罚。
顾霆毫不意外验了凌清远。
当然不是狼,所以小顾总翻了个白眼。
“预言家请闭眼。”
凌思南满脸通红地拍拍脸颊,还在因为清远的放肆心跳过速。
但想避开他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女巫请睁眼。”
一双眼,默然睁开。
眼底的光芒觉醒,悠悠撇向她。
凌思南被他的认真唬住,向作为女巫的他快速宣布了段成程首轮的“死亡”。
“你要用好药吗?”
一般情况下,狼人杀的第一轮都是走个过场,少有人会在敌我未分的情况下轻易使用自己特殊身份的功能,问这些也只是为了混淆视听罢了。
但是就在凌思南打算直接问下一句的时候,却看到慵懒靠着椅子的他,朝她点了一下头。
凌思南用眼神想跟他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似笑非笑地又点了点头。
“你要用毒药吗?”她飞快确认后,又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凌清远撑着下颚的手指,毫不迟疑地比向了身边的刘爽。
眼见着他出乎意料的举动,凌思南差点崩溃了,首轮随便用光了自己的特殊功能,实在搞不懂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真以为家里开药店的啊?
可是他根本没有给她质疑的时间,做出了决定后就闭上了眼。
等凌思南恍恍惚惚确定猎人的身份后,游戏中,天亮了。
按照游戏规则竞选警长,颇为意外的是,凌清远这次竞选到了警长的身份。
大概是因为多了顾霆那一票吧。
“本轮……”凌思南低垂着眼,怕有任何场外信息的泄露,“死的人是……刘爽。”
她在脑中想了半天也没搞明白,当然更没注意到此时此刻,凌清远的目光早在他们之中环视了一圈。
等她抬头,就见到高航皱着眉眼神一直跟她明示暗示。
凌思南不为所动,让刘爽留第一个遗言。
刘爽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地说:“昨天晚上我旁边动静很大,大概杀了我是为了灭口吧。”
“——可是第一个死有遗言啊,凌少爷是不是失算了?”
一阵哄堂大笑。
大家一轮自白身份的发言到了最后,终于轮到了清远。
就连原本对弟弟有点怨怼的思南也不禁屏息凝神,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去。
指尖在桌面有节奏地轻点,静默了两秒左右,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杀你,是因为这样我才能沉底归票。”
“爆狼吗?”段成程讶异。
“你们不是都说我阴险么?”他挑唇笑,“这次我来明的。”
凌清远偏了偏头,目光寡淡地在高航身上落定:“这一轮,投票高航,下一轮阿水,再下一轮肖潇,猎人要带也从他们叁个里带。”
被点到名字的叁人瞪大了眼,纷纷发出抗议。
“阿。”他轻呵,“原因么?”
此刻的他偏头,两根指头支着额角摩挲,微微眯着眼说:“我是女巫。”
“其实昨晚要死的是段成程。”
众人哗然。
“毕竟我有首杀保护,我救了他,然后随手毒死了可以让我做沉底位,又正好坐段成程边上的刘爽。一般人都不会想到女巫首轮这么激进,更多只会觉得是上帝犯的错,所以上帝宣布死者的那一瞬间,狼人们的反应……都很精彩。”
阿水肖潇几个脸上不着痕迹地僵了一僵。
凌思南更是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清远说话的语速从容不迫,作为一直以来人群的焦点,总是带着一份自信的笃定。
“我相信预言家第一轮已经验过我,如果没有的话,第二轮可以先确定下肖潇,万一我被他们杀了,你就浪费了验人机会。”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凌清远的余光自顾霆的方向游移而过,“如果没有杀我……那我这警长1.5票的位置也不是白坐的。”
他的话让狼人们如坐针毡。没错,若凌清远说的是真的,作为一个已经没有功能的女巫,他现在与平民无异,杀不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狼人们也知道事实就是如此,可他是凌清远啊——还是戴着警徽的凌清远!这相当于他光明正大地告诉狼人他就是诱饵,但到底是杀还是不杀你们看着办吧。
“你们要怀疑我的话,假设还有另一位女巫——我是说‘假设’,今晚可以试一试救人来反驳我,如果没有,之后就按照我说的顺序投票,这轮高航,下一轮阿水,最后一轮肖潇。要是我有幸挡刀了,预言家就请明着跳吧。”他把别人的质疑也考虑到了,就这么滴水不漏地说完,然后望向凌思南,又说:“大家请快速走个流程,我还要忙着和上帝交流交流感情。”
什!么!啊!凌思南和他的目光甫一交接,就飞速地转开。
心跳个不停。
这个人,真的是……
连光明正大起来,也那样地阴险。
虽然无耻地不走寻常路,但这一局果然在10分钟内快速解决了游戏。
“凌清远啊凌清远,你真的不愧是打彩弹都能卖队友抢人头的狠人!”游戏刚以狼人方的失败结束,高航就扑上去死死箍住了凌清远的脖子,“随手毒人你是认真的吗?!毒死预言家怎么办!”
“我就是预言家啊。”凌清远耸耸肩,虽然在回应高航,眼神却是瞄向了姐姐的方向。
然而人群中找不到凌思南的身影。
他有片刻的慌张。
也就片刻,再然后,身后有人唤他。
“元元,回家吧。”
跨年夜,他们最终没有守到12点。
毕竟他们之中已经有人成家立业,家中还有人在等着,所以一群朋友再怎么嬉嬉闹闹,也没有不散的筵席。
大家依依惜别,下一次能齐聚,不知是什么时候。
凌思南穿着厚厚的呢大衣,颈项间暖和的藏蓝色围巾原本是几年前她织给清远的圣诞礼物。
他给她围了起来。
她依偎在弟弟身侧,两个人在渐小的冬雪中且行且驻。
皑皑白雪已经把街道覆上了一层毯子,这个时分路上没有几个行人。
他们走在长坡的转角,放眼远眺就是城市的烟火气。
那是。
人间万家灯火。
她突然走上前,继而停下脚步。
雪花轻悄落在她的鬓角。
“你要……跟我说什么?”她头也不回地问,问出这句话付出的莫大勇气,她不想让他看到。
凌清远愣了愣。
“回家说吧。”
“就在这里说吧。”她坚持,微微侧过头,“我们说好了,不把怨念带回家。”
“为什么会有怨念?”他走过去把雪中的思南揽进怀里。
凌思南抿了抿唇。
“你是不是……后悔了?”中间短暂的停顿,她咬牙说完了这句话。
“又有年轻的小姑娘追你,又想要做爸爸。”她越说越泛酸,想起了这十多年两人的零零种种,又想到这一刻,那注定她给不了的东西,难受得心都揪起来。
“你怎么就这么没有自觉呢,姐姐。”
凌清远哑然失笑,贴上她的脸颊,“你就比我大两岁,也就两岁。”
她不说话。
“她们再年轻也不是你,你忘了?我们留着一样的血。”
“我是你的,这一辈子都是。”
心里被冬雪冻住的那一块,渐渐消融。
“至于……做爸爸啊——”他刻意了拉长了尾音。
凌思南竖起耳朵。
“我还没有彻底准备好,但是我知道,你想要一个孩子。”他把她扳过身,让她正视着自己,“对么?”
“我才没……”凌思南想反驳的语气在他目光下愈发微弱,最终化作一个“有”字。
她是想要一个孩子。
想要一个,她和清远的孩子。
看着他叫爸爸妈妈,看着他在他们的呵护下一天天长大。
可是她知道不能,因为她不想像父母那样不负责任。
“那就生一个吧。”
“不可以!”
“嘘。”他温暖的长指抵住她的唇:“听我说。”
“我有一个……生物学家的朋友。”凌清远道:“大概是几个月前,他告诉我,他们有一项关于基因遗传的秘密实验研究,需要实验对象。”
凌思南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的对话方向。
“从基因中择选最优组合,优化基因,规避遗传疾病。”
“这类的研究早就存在许久,不过因为不符合伦理,所以即便进行,也只能是在暗地里。”
“研究其实已经成功了,只是有一些新的猜想需要实践支持,所以他才想到了我。”
这一刻她的心中又惊又喜。
但紧随而来的是害怕。
“你不用马上答复我,我知道让你接受也需要时间。”凌清远摸了摸她被雪覆住的发,“毕竟我也想了几个月。”
原来这几个月……
“你知道吗……”
“我并不是一个认为孩子是完整家庭根基的人。”
“但如果是和南南你的孩子。”
“我想要。”
冬雪纷飞,在街灯映照下,像舞台谢幕时闪耀的碎金。
凌思南蓦地低下头来,捂着脸呜咽。
许久许久,她埋首在他怀中,终归像猫儿一样,安静了。
好像时间到了12点。
远处的穹顶之下,一簇又一簇的花火如新生的生命,飞向天际,夺目斑斓。
她仰首与他对视。
似尘埃归于大地,像落叶融入根系,如血脉合为一体。
是彼此的生命之光,是彼此的欲望之火。
最终残缺的一半,会因为对方而被完整填满。
“元元。”
“嗯?”
“余生,请多指教。”
他轻轻的吻过她眉梢。
“唯你。”
“我岸。”
【番外·从今以后·完】
* * *
终于写完了这个番外,拖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看到有老熟人的评论,改天找个时间回上,今天有点迟了~
想说的话很多,我生活里的变数也很多,如果让你们体会不到当初的感觉,只能说我尽力了。
最后的段落里有两句来源于微博读者“凉皮儿仙”对元元南南的评价修改,谢谢你能这样深刻感受到他们。
狼人杀这个片段有些突兀,因为我当初答应了我家画手,她“点播”了狼人杀番外,但我知道我不会再另外写一篇,所以把它融入了这次的番外里,你们就当一段小插曲吧。
这次的番外更多是……唔,对之前和之后两人生活的一个交代,细细碎碎的各种,基调和正文的风格可能有些不太一样,但我依然希望你们看完会觉得幸福,也会获得幸福。
啊,对了,唯你我岸来源于歌曲《繁花落岸》 赵锴羿,也是我写这篇番外一直在听的歌,我一直觉得听了有点略带伤感的温暖,歌词同样很适合元元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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