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一次,在分别两年之后,夏司廉听说御花园里淹死了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太监,走过去时的腿都如煮熟的面条一般,差点吓得跌进水中。
好在后来那尸体打捞上来,不是他猜测的人。
他已身处高位,这次惊慌失措,虽然面皮上绷得好,看着还没什么,可手底下跟得久且得用的几个小太监多少猜测到一些,本着讨好他的目的,开始关注其宫里的小太监来,偶尔提起几嘴,终于说到了珈以。
她还是留在针工局,但似乎升了点职位,不用再各宫奔走,而是管着几个专攻绣工的小宫女,偶尔去宫外采购。
外出采购,这对小宫人来说可是肥差。
珈以得了这个差事,身侧的人就多了,也不乏小意讨好想让她帮忙一二的,加之职位小并不惹眼,身后还有海福这个靠山在,也没人上赶着惹她。
夏司廉听到这些话,眉眼总算是松了。
他不点头也不开口,若是旁人来看,怕是半点看不出他的情绪,可就近的几个小太监却知道,他没露出不耐的神情,显然就已是一种默认了。
之后,那边的消息断断续续就报了过来。
就算是听见珈以那天累了耍嘴皮子偷懒,夏司廉都听得眉眼放松。
宫内他与海福的争斗越发激烈,海福日益老迈,爪牙渐弱,宫中内权已不断地向夏司廉迁移,而前朝,随着盛平帝大婚,盛平帝在众臣眼里也已能亲政。
万岁亲政,杨太后自然便再无借口掌控全局。
六岁登基,如今已近加冠之年,盛平帝终于手握重权。
重权再握,盛平帝倒是奇异地淡定下来,他非但没借着这阵亲政的风波让杨太后难堪,反而对其愈发的孝顺,除了换掉前朝之前站队杨太后的几个朝臣,竟是连杨家都没有动。
而就在亲政这年,秋猎之前,宫中还传出了杨德妃有孕的消息。
盛平帝大喜,竟是越过了皇后,将杨德妃交给了杨太后亲自照顾。
杨家大松了口气,感觉万岁还是亲近自家,对着出了皇后的丁家都和煦了许多,话里话外,都是多谢丁皇后照顾和承让。
这话酸得,丁家差点就咽不下这口气。
不但如此,盛平帝好似还信定了杨家,连带着皇家猎场的守卫权,都越过了将领辈出的丁家,而给了世代文职的杨家。
杨家一时风头正盛。
然后就是这波顺风时,迎面却迎来了一堆飓风。
先是盛平帝在猎场遇袭,被杨太后派来代替她出席的海福海公公救驾身亡,这边刺客还没查不来,宫里就传来了消息,杨德妃流产,口呼杨太后是凶手。
杨家先失职,又失了很可能竞争皇位的皇长子。
杨家家主急急喊了自己的妇人去看望杨德妃,宫里的杨德妃流产伤了身子,看见母亲就哭了一脸的泪,握着母亲的手喊着要她替外孙报仇,说了许多年来杨太后给她,给杨家下的套。
明面上帮她接近盛平帝,私底下却给了错误消息,让她故作清高惹了盛平帝的厌恶,才让丁皇后得了这个凤位,再接着又给她下了猛药怀上龙子,让她成为后宫中的众矢之的,被吓得胆战心惊后,又想让她担上“照顾龙胎不力”的罪名,连累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的杨家。
“太后,杨德芝她,从始至终,就不曾原谅过父亲当年的无奈之计!”
杨德妃这句话,骂得算是撕心裂肺。
她身子原本就虚弱,瞧见了母亲,又怒又委屈又狠,几种情绪交杂,竟又恶露不止,高烧不退,连着艰难喘息了三日,香消玉殒了。
杨夫人早早给杨国公送过信,守在女儿床头哭得撕心裂肺。
可此时的杨国公,完全无暇顾及枉死的女儿。
万岁那日遇刺,看着只是被刺客割伤了手臂,太医查验之后,只包扎了伤口,嘱咐万岁好好养伤,还给两日后梦多觉浅的盛平帝开了安神药。
那安神药,是夏司廉亲眼盯着人熬出来,给盛平帝递过去的。
可偏就是这碗安神药,放倒了盛平帝,让他倒在龙帐中,气息奄奄。
盛平帝膝下无子,这一倒下,对众臣而言,都是大事。
杨家尤为惊慌,下手就将那太医和夏司廉下了牢狱,第一日就上了刑,逼问幕后指使,目的就是为了逼出解药。
夏司廉咬死了这药除了他过手,就只剩三个小太监。
他半身是血,全是皮开肉绽的鞭伤,嘴都咬得流了血,这会儿却还笑得出来,“奴才早与太后跟前的海公公反目了,伤了万岁,奴才能得到什么?”
左不过也是个死。
可他话里有意无意的话,令审问此事的大理寺卿想到了一人。
夏司廉被送回了牢房。
他毕竟是重要的嫌疑人,大理寺也能让他死在狱中,还找了大夫帮他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夏司廉靠着墙坐着,仰着头望着从小小的窗口透进来的阳光,突然有些后悔。
不是后悔自己不够谨慎,他是后悔,没有在海福死后,立即去看小午一眼。
距今,都快九年了呢。
当年的小婴儿都长成少女了,前月怕是来了月信,他没敢做什么,只让人偷偷往她被子里藏了老姜和红糖,也不知她熬来喝了没有。
当年瘦瘦弱弱的小姑娘,长大了,应该不会这般柔弱了吧?
要是就这般死在这里,也不知鬼魂能否去看她一眼。
夏司廉靠着墙,仰着头,忽就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在狱中待了七日,为了撇清干系,夏司廉没有动用任何人,相反,只要外面没主动递进消息来,就说明盛平帝没死。
没死,那很可能就说明,他们已经找到了人救活他。
如今海福倒了,杨太后深陷泥潭,内官监司礼监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再加迫在眉睫的“追查”谋害皇子一事,盛平帝就是出于稳定内宫的目的,也不得不将他从牢狱中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