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皇后待这小太子很是上心,悉心教导,事事关怀,外人瞧着,俨然亲生。
然福海却知晓,万岁私底下,常教导太子,廖妃才是他生母。
这事杨皇后本是不知晓的,可耐不住那时小太子人小,才将将四岁,在御花园里瞧见了廖妃,张嘴就喊了声“母妃”。
杨皇后忍不下这口气,在宫里撕闹了一场。
可她无子,太子降生后,又不准杨家再往宫中添人,杨家当家的人换成了与她素来不合的长兄,在这事儿上,半点没帮她,还当朝奏请,认下了她的过错。
闹到最后,小太子还因“人伦天常”,得以一月见一次廖妃。
打那之后,杨皇后就对万岁下毒了。
福海还记得,前两日万岁倒在杨皇后的寝宫里,杨皇后坐在床上还衣衫不整,瞧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传旨,把廖妃打入冷宫。
名头就是,廖妃霍乱宫闱,企图混淆皇室血脉。
廖妃今夏跟随圣驾去避暑,却未跟着圣驾回宫,等秋末回来,那肚子都有五六个月大了,若是真霍乱宫闱,怕也是在万岁的眼皮子底下霍的。
但这质疑的话,绝轮不到海福一个奴才说出口。
就像前两日太子去看望廖妃,回来稍晚了些,杨皇后就罚他在外庭跪了两个时辰,福海虽知晓不合礼制,却也半个字没吐口。
他不过是悄悄使了人去告知万岁,却没想,万岁来得无声无息,撞见了那等场面,竟使得局面落到了今日这难以收复的境地。
福海既是盼着万岁醒来,又怕他醒来。
好在他知晓,这万岁是再醒不来了。
“你去冷宫,传旨赐死廖妃。”
杨皇后的声音突兀地响在寂静无声的寝殿里,话里淬着的幽怨和嫉恨,像是从地底下爬上来的恶鬼,“他不是爱她至极,那就让他们一起去走黄泉路。”
海福叩头应声,走出殿门走到寒风里,竟觉得身子一瞬还暖了些。
这会儿夜深,办这假传圣旨的事儿,海福到底有些心虚,只带了自己最大的干儿子司忠,由他点着灯走在前头,拿着个空白的圣旨就去了冷宫。
可他没想到,冷宫里,廖妃被梦魇惊醒,竟是早产了。
海福跨进那门,正巧就听见了一声孩子稚嫩却有力的啼哭。
跟着廖妃来冷宫的那宫女也激动万分,捧着小主子凑到了廖妃身边,语调里尽是欢喜,“主子,是个小公主,您和太子的心愿,老天终于给实现了。”
廖妃满头大汗,鼻端尽是难闻的血腥味,她却顾不得这些狼狈,撑起身子,想要去看一看自己刚降世的女儿,“母妃的小乖乖……”
“砰”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丝的门被寒风刮开,屋子里带着笑的主仆二人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海福,和被吓傻了的司忠。
廖妃和那宫女的反应都很一致,下意识就先护住了那个小小的襁褓。
待在小襁褓里的婴儿不舒服,发出了稚嫩的哭声。
廖妃猛地惊醒过来,在这一瞬间,她竟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撑着身子坐起身来,将小女儿抱到了怀里,语调平静,“万岁怕是要走了吧。”
这走去哪里,自然不用多说。
小婴儿止了哭声,廖妃让那宫女放了三层帷幔,解了衣裳,慢慢给女儿喂奶,侯在门口的海福皱了眉,竟也未阻止。
“海公公可是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想来应该帮着皇后娘娘办了不少的事,见惯了阴私,难道就不怕,日后皇后娘娘卸磨杀驴,让你不得好死?”
海福没吭声。
独角戏一般的对白,廖妃却半点不觉难堪,她浑身都疼,也疲惫得很,但怀里正用力喝奶的小女儿给了她无限的力气,让她能撑着与这宫内人人都避而远之的海福,海副总管对峙,为女儿争下活命的机会。
“万岁驾崩,太子身为唯一皇嗣,自是继位的不二人选,海公公难道就没想过,从太子那边,求得几分活命的机会?”
海福自然想过,不然他也不会背着皇后,去告知万岁。
可他失败了,他把自己放到了危险的边缘。
不仅没有讨好太子,甚至还会因为廖妃一事,彻底为太子所厌。
杨皇后这是在逼他不得不忠心于她。
“空口无凭,海公公你今日来传了这‘圣旨’,日后你就是太子的杀母仇人,你觉着,若是那一日太子找到了机会惩治你,皇后娘娘会保住你吗?”
廖妃嘶笑了声,再次强调了他心中冒上来的答案,“不会。”
“可若是海公公你有一张护身符,这事就另当别论了。”
婴儿还小,吃的也不多,这会儿吃饱了更是睡得沉,廖妃收拾好衣裳,抱着婴儿下床,走到海福面前,将这婴儿递向他。
“这护身符就近在咫尺,海公公是要,还是不要?”
海福抬眼,去看面前脸色苍白却依旧美得如清水芙蓉的廖妃。
半刻钟后,他一身狼狈地走出了冷宫,重新跪在杨皇后寝殿中冰凉的地砖上,回禀今夜之事,“廖妃得旨,却不肯赴死,奴才为她选了毒药自尽,却不想廖妃因此而腹中绞痛,流血不止,发了狂要烧了冷宫与奴才同归于尽……”
海福弯下腰去,他身子肥胖,这动作每每做来都是满头大汗。
“奴才办事不力,还请主子宽宥。”
杨皇后沉静了一瞬,问,“你那跟着去的干儿子?”
海福心里“咯噔”一声,虽知杨皇后对自己并不是全然信任,却也没想到他在坤宁宫内的一举一动都为其所知,只能庆幸自己做事谨慎。
他满头是汗,脸上再露出几分悲痛,看着就像是落泪一般,“为了护着奴才,那孩子被廖妃的宫女抱住,已是殒身火海。”
杨皇后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摆摆手,示意他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