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难受劲儿让他整个晚上都寝食难安,就连晚上那道皮脆多汁的烤鹌鹑也没能唤回赫绍煊的味觉。
就连楚禾都好奇,他怎么只吃了一两口便说吃不下,自己郁闷地去处理公务了。
反倒是楚禾放着一大桌子菜可以独享,一个人吃了满满两碗饭,最后吃到撑得不行,只能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好几圈才消化。
借着侍女提的宫灯,她竟瞧见树梢有五六朵梨花已经安耐不住,偷偷开了一半,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舒展开一半的样子。
楚禾欢天喜地地让侍女们将这几朵全摘了下来,亲自到厨房里去用清水洗干净切成丝,配上黄瓜丝和笋丝,加以蒜泥干辣椒和调味料,一起拌成一道清凉爽口的凉菜。
再捡几块赫绍煊爱吃的酥皮点心,配上一碗咸粥,倒是一份绝佳的夜宵。
赫绍煊处理了一晚上公务,腹中饥饿许久,可一想到楚禾的红笺纸上没写他就觉得揪心又没胃口。
恰逢这时楚禾端着一只托盘进来,神秘兮兮地将夜宵放在他面前,还刻意将凉拌三丝放到正中间:
“这是我亲手调的凉菜,还有厨子炖了一晚上的鸭粥。肯定比不上宫里的御厨,但也算清爽,你尝尝。”
赫绍煊面儿上没有什么波澜,心里却偷悄悄打起了鼓点,方才被红笺纸打击下去的信心似乎又被找回来些许。
他想,他一个男人,跟一个小女人计较这些做什么,不管她往纸上写的是谁,还不是眼巴巴地给他做了夜宵送来么?
赫绍煊想到这儿,唇边泛起一丝不容易察觉的笑意来,隐在昏暗的烛光下更让人分辨不出来。
他执起玉箸夹了一筷子凉菜,入口顿时一阵清爽,忍不住又吃了几口,才抬头问道:
“这三丝我只尝出来黄瓜丝和笋丝,另外一种是什么?”
楚禾脸上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来:
“我方才出去见梨花开了五六朵,就突发奇想摘下来做了道菜,没想到入口一阵清甜,一点也不涩。这刚开的梨花还不染尘,最适合摘下来做梨花酥、做梨花茶、拌凉菜了…”
赫绍煊微微凝滞片刻,玉箸停在半空中不知是放下还是继续吃,心头觉得更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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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听着耳边浅浅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赫绍煊忽然睁开眼睛,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只见他从角落里捡了一盏宫灯和打火石走了出去,走到回廊尽头才将宫灯点起来。
他就像做贼一样紧张兮兮地走到梨树下,小心翼翼地将楚禾白天挂上去的小布兜摘了下来,快步走到石桌边上。
他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遍,又侧耳听了听屋里的动静,低头慢慢将小布兜里的红笺纸抽出来,借着灯光一看——
“愿楚家平安,愿大家都好。”
他心里那股难受劲儿终于落了下去,脸上也慢慢浮起一丝笑意,低头念了一句:
“傻子。”
说着,便将红笺纸塞回小布兜里,吹灭了宫灯,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床畔。
瞧见月光下睡熟的少女,赫绍煊心中微微一动,轻轻掀开被窝躺回她身边,抬手将她拢进怀中。
少女似是早已熟悉了他的气息,无意识地往他怀中钻了钻,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环上了他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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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大军便启程南归。
途中逢城池百姓,多受蛮族祸乱日久。忽闻官兵收复三关,荡平北境,皆夹道迎接王驾,赞颂之声经久不息。
路上耽搁了十几日后,大军终于浩浩荡荡地回到了青都。
谁知刚到没多久,还没等楚禾从疲惫的旅程之中缓过神来,膈应人的消息便先来了。
只见敛秋慌里慌张地走入寝殿中,跪到楚禾身旁低声道:
“娘娘,不好了。奴婢听闻天子已至青都外的胶北行宫住下,还没入城便先送来了二十多位舞姬美人,说是…说是给王上充盈后宫的。此时人已经进宫了,就安置在桐文馆里,就等着王上召见呢…”
作者有话要说:煊哥:臭弟弟你想要我死。
元祯:不,我只想要嫂子。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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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禾像是没听见, 漫不经心地从水晶盘里捻出个紫葡萄来, 用指尖儿褪了皮, 整个送进樱桃小口里去,轻轻一嘬,滑溜溜的软葡萄就进了嘴里, 汁水溢了满嘴。
她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接过立夏手里的帕子擦了擦手:
“东尧的葡萄真好吃, 每年就等着这一茬了。”
立夏也跟她一样分毫不慌, 甚至脸上还挂着笑:
“是了, 今儿个还有葡萄酒贡进来,奴婢偷偷闻了闻, 可比西尧商人贩来的香多了。”
楚禾也笑:
“你喜欢就拿一坛去跟敛秋分着喝了。只一样,不许贪杯。”
立夏连忙福了福身:
“谢娘娘赏赐。”
敛秋立在一旁听见她俩这么一唱一和地开玩笑,脸上急都快哭出来了:
“娘娘,您怎么不着急呢?”
楚禾抬头看了她一眼, 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轻轻叹了口气:
“多大人了, 还这么沉不住气。行了, 别哭了啊,我听见你说的话了。”
敛秋受了她的教训, 连忙低下头去, 却仍然不安地扯着衣角说:
“娘娘这才入宫还没三个月,玉京就这么折腾地送来美人,说不是故意的谁信呢。”
楚禾看了她一眼, 淡淡道:
“慌什么,又不是已经安排好位份要进来侍寝了。本宫才是这后宫之主,饶是他天子来了,也断然管不到我这里。”
赫元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她不知道,可是她对赫元祯的性子清楚得很。
他这么大张旗鼓地送给赫绍煊这么多美人,必定存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再一想她离开玉京时,赫元祯曾开口让她留下,楚禾心里便一阵泛恶心。
就算他是带着前世的记忆想要赎罪又能怎样,那也无法弥补他前世对楚家和她造成的伤害。
那些伤害父亲和兄长不会知道,但她绝不能忘。
她重新回来就是为了提前毁了赫元祯的至尊之位,又怎么会是他这一点小伎俩可以阻拦的?
谁知敛秋看着楚禾用帕子捂着嘴蹙着眉,一副有些反胃的模样。
她圆圆的脸蛋儿上忽然由阴转晴,一双黯淡无光的圆眼睛也升起一丝光亮,脸蛋儿上逐渐升腾起一阵兴奋的红晕:
“奴婢小时候见家里的母亲和婶娘们怀了孩子才会干呕,还爱吃酸的辣的…娘娘方才吃了那么多酸葡萄,莫不是真有喜了?这下可好了,饶是那些女人们进来也没用了。娘娘凭着王子足以在后宫站稳脚跟,这又是嫡长子,长大以后顺理成章便能做世子…”
楚禾糊里糊涂地听她说了许多,一时间有些愣神:
“你说什么?”
立夏听了敛秋说的话,脸上也一阵兴奋:
“哎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娘娘可得请个太医来好好看一看…奴婢这就去…”
楚禾连忙把她拉回来,红着脸小声说:
“你们别瞎说…我…我还未与他圆房…哪来的喜事。”
两个侍女闻言,脸上也都红了不少。也就立夏年纪长些,却也是个不经人事的,只好埋怨敛秋:
“你这小丫头就是沉不住气,害我也跟着白高兴了一场。”
敛秋局促不安地搓着手,脸上更是红得跟个苹果似得:
“我…我哪知道嘛…”
立夏白了她一眼,低下头来悄声跟楚禾说:
“先前奴婢便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皇子十五岁立府,同年就该定下亲事了。可王上如今已是及冠之年,非但不曾添纳旁的侧室,再不济身边总该有过一两个侍寝婢女…从前奴婢只觉得是王上忙于朝政,又不好女色,才是如此这般…可今日听见娘娘说…这大婚两月有余也不曾圆房…莫不是…莫不是…有些隐疾?”
楚禾的脸色陡然变了变,耳根又发烫起来,脑中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上回在昆阳时,她主动提出要圆房的念头,却被赫绍煊拒绝的事。
她前头还以为赫绍煊真是因为体谅她年纪小,从未曾想到这方面去…
立夏如今这么一提起,楚禾忽然又想到前世赫绍煊也是没有娶妻的…
她越想越觉得揪心,却也觉得这样的事不能乱猜,于是便轻声斥责道:
“立夏,这样的事以后不许再说了,更不许往外传,听到没有?”
立夏是个懂事的,见她真动了气,也觉得自己想的有些太多了,于是便连忙在一旁低头道:
“奴婢多嘴了,娘娘切莫动气。”
楚禾心里有些郁闷,抬手端起桌上的茶水便一饮而尽。
她转头问道:
“翰澜宫下朝了么?”
立夏连忙回道:
“这还不过辰时三刻,还早着呢。”
楚禾又转头望向敛秋道:
“你说新来的美姬都送到桐文馆了?”
敛秋连忙点头道:
“千真万确,奴婢站在翰澜宫西边的高台上瞧见的,整整齐齐的二十四个人。”
楚禾沉声道:
“备辇,我去替王上见一见这些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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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禾以为这二十四个美人最多不过是赫元祯从自己身边儿的美人堆里选出来的边角料,做陪衬用的。
谁知她到了桐文馆外面,管事的内吏便毕恭毕敬地给她递上一份名册,捏着嗓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