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颜如玉迟疑着走过来,站在他们跟前。王招娣撩开小娟的袖头,露出那双手给颜如玉看。颜如玉被那双又是冻疮又是裂口的大手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一步。
王招娣说:“你看看你小娟姐的手,你再看看你的手,再想想颜如许的手,哼,你要是有点良心,就多可怜可怜你小娟姐,这个家里头,咱们俩是她最亲近的人,以后你那些好吃的好用的,都先紧着你小娟姐,对了,你那里不是有上回颜如许送给你的擦脸油嘛,说是在友谊商店买的,去拿过来,给你小娟姐擦擦手,那么贵,多擦擦没准这手也能养回来。”
说着,见颜如玉楞楞的坐着没有动,便不高兴的说:“不就是一盒擦脸油嘛,让颜如许再给你买,她那么有钱。要不就跟你爸要钱买,一个一个赚那么高的工资,一个月的工资都够买几百盒了!”
颜如玉起身走了。
小娟瞅见颜如玉走了,才小声说:“老姨……妈,小妹好像不高兴了。”
王招娣满不在乎:“没事,怎么着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不敢得罪颜如许,还不敢得罪颜如玉吗?她是她生的,以前把好都给了她一个人,没顾得上她姐,现在找回她姐了,对她姐好好是应该的。
一看到小娟那个惨样子,她就总会想到颜如许和颜如玉那光鲜亮丽的样子,就觉得心里头不平衡,但她不敢惹也惹不起颜如许,但颜如玉是她生的,她怎么对她都是理所应当的,她都得承受着。
等客厅只剩下他们母女两个了,小娟才敢放心地打量这所房子。
她这几天她过得像是做梦一样的不真实,要时时抠着手指头,感觉到疼痛了,她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小娟是王招娣和前夫生的孩子,后来他爸死了,王招娣一个人养不活孩子,就把这孩子半是赖皮,半是过继地给了她大姐家。她大姐家三个儿子,没有闺女,想着小娟也过了需要人看着抱着的年纪,家里一些简单的活也能干了,就当家里头多个干活的,反正只是给口饭吃而已,就把孩子给留下了。
起初王招娣还特别惦记这个孩子,弄到点野果子、野鸭蛋就偷偷跑去邻村给孩子吃,一心想着,等什么时候日子过好了,就把小娟给接回来。可是后来,王招娣看上了颜良深,她怕颜良深嫌弃她生过孩子,还有累赘,就把小娟的事情给瞒住了。
后来,颜良深要带她回京,她怕自己忍不住,就没去看孩子,想着等到将来日子过好了,自己在城里把脚跟站稳了,有余力了再来管这个大女儿。
这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她忙着适应城里的生活,适应官太太的身份,忙着吃好好的,忙着去看琳琅满目的货品……忙着照顾颜如玉,也怕被颜良深发现她还有个大女儿的事实。
直到前一段时间,颜如玉忽然出了毛病,不吃不喝不去上学,那个时候王招娣特别的难过,觉得这个小女儿可能不如她期望的那样,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想念被留在乡下的大女儿。
她当领导夫人这么多年,也不是全无见识的,她打电话到电话局,辗转好几次问到了村委会的电话,打了过去,时隔十多年的时光,母女两个又联系上了。
从此之后,王招娣对大女儿那深埋在心里的母爱又被翻捡出来,她开始计划着想什么明目把大女儿也弄到城里来,让她也成为公家人,有正式工作,每月赚工资,吃供应粮。
王招娣知道,以颜良深的权利,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但她也非常清楚,颜良深不会为了她这么做,她得另想办法。
家里一直都不缺上门走关系的,但颜良深一直严令不许任何人收礼,黄姐更是跟个铁将军似的,把门户把得特别紧,不允许她和那些人搭话,有时候她偷摸看到那些礼物都特别的动心,心里头骂颜良深和黄姐不识好歹,有好东西都不知道收。
王招娣知道,这些人虽然是求着颜良深办事的,但这些人也尽皆是达官显贵,王招娣打起了这些人的主意。
但是,但凡有机会进入到这所房子里的人都知道,颜良深的妻子就是个摆设,管不了事儿,做不得主,连枕边风都吹不动,没人愿意在她身上做投资,王招娣知道,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但很快,她就接到了小娟打过来的电话。电话里,小娟的声音惊慌,泣不成声,她说,大姨要拿她换亲,换到更穷的山沟里,换给一个比他大十多岁的老光棍做媳妇。
王招娣再也坐不住了,她心如刀割,她只知道自己的闺女在乡下过得大概不算好,却没想到还被逼着去换亲。她是大官夫人,她不能眼看着自己的闺女掉进火坑。
就这样,她把小娟带回来了。
想一想,她不经商量就把人带回来人反而省了很多麻烦。她都想好了,就说小娟是自己的外甥女,就是看她太可怜了才把她带回来,让小娟多在颜良深面前转一转。颜良深良善,只要看到小娟惨不忍睹的样子,必定不忍心将小娟撵走。等过一段时间,再让颜如玉帮腔,请颜良深给小娟找一份工作,就齐活了!
谁知道颜良深根本就不信小娟是她的外
', ' ')('甥女,还被他轻而易举地激出了实情。不过这样也好,不用再费力隐瞒了。
王招娣以前还提心吊胆的,担心自己哪天会被颜良深甩掉,可是这十多年来,自己犯了大大小小很多的错误,颜良深都没有抛弃她,她便知道,颜良深不会不要自己的,有了这项认知,她腰杆就挺直了,王招娣想,这也是她的家,她有权利把自己的女儿留下。
王招娣看着旁边耷拉着脑袋,眼珠子却使劲儿上翻着四处打量的小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说:“把后背挺直起来,你瞧瞧颜如许是怎么坐的,以后你就是城里姑娘了,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这样人家才能瞧得起你。”
小娟连忙挺挺后背,不过她的棉袄穿了好多年,里面的棉花都硬挺了,结成了一个死蛋子,便是她再挺直后背,后背那里还是显得佝偻。
王招娣心下发酸,说:“慢慢来,咱穿上好看衣服,早晚一天也能跟她那样。”
小娟想着那个漂亮又有气质的姑娘,心下羡慕又向往。
过去的几天里,她一天要从王招娣嘴里听到无数遍颜如许这个名字,比听到颜如玉的次数还要多。每听王招娣说一次,小娟就在心里头勾勒出一个女人的样子,像电影里的刘三姐,戏台上上的贵妃娘娘,塑料小镜子后的大美人……
当真正见面后才直到,自己的想象力还是太匮乏了,她真的太好看了!就像是画上的仙女,好看,却接近不了,隔着云端。她也看到了颜如许的丈夫康从新,那么高大英俊,对颜如许却又温柔体贴,比她暗恋着的大队小学的老师还要好看。
她从来没有想到,此生还能看见这么好看的人,这几天,她都好似活在美梦中似的,那么的不真实。
就在十来天前,她还每天睁开眼睛就干活,从早忙到晚,每天都是冷、饿、累。这种日子她过了二十来年,已经习惯了,都能忍受,却实在不忍受以换亲的方式嫁到更穷的山沟沟的去,过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
于是,她鼓气所有的勇气,偷拿了家里的二毛钱,凭着之前记下的电话号码,给她的亲妈王招娣打了电话。
她没想到,她亲妈竟然真的赶回来乡下,来看她了,见到她的她的现状,更是抱着她嚎啕大哭,发狠说要将她回京市。
从小到大,几乎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她都会幻想着,某一天她白白胖胖的亲妈穿着一身没有打补丁、四个兜的干部服来接走她。可她自己也很清楚,她妈走了十多年,要是想来接走她,早就来接了,不用等到她成年。大姨一家人也时时的提醒她,叫她别在白日做梦,她妈就是个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白眼狼。
而今,亲妈就在自己面前,还要带她走,幻想成真了,小娟却不敢相信,她不相信好运能降临在自己身上。
后来,跟着王招娣一路返程,听着王招娣把颜家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跟她说,她这才知道王招娣跟着的那个人竟然是首都的大官。路途上,她和王招娣一路都有人接引招待,恭敬极了,那个时候,她才有了一点踏入现实的感觉。后来,在璧山市火车站,被人贩子骗了,被他们拐走。发现被骗时,她心里头恐慌极了,但是王招娣安慰她,说是颜良深可有权势了,一定会来就他们的,果然,都没出璧山界,人贩子就被捉拿,她和王招娣也被解救出来。
直到见到颜良深。
在他之前,她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生产队大队长,现在改叫村长了。村长整天背着个手,冬夏都带着一顶旧军帽,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口袋里头别着一只钢笔,为人严肃,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她一站在村长面前就腿肚子打颤,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可看到颜良深,小娟才知道什么叫不怒自威。
当王招娣和颜良深站在一起,她看到的是天壤一般的差距,太不相配了,王招娣不像是颜良深的夫人,倒像是家里的佣人老妈子。后来她看见了黄姐,觉得王招娣连佣人老妈子都比不上。
颜良深没有跟小娟说话,只是初见面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有如实质,好似一下子就把小娟看透了一般。后来,颜良深再没看过她,好似她只是个毫不相干的路人,对她一点都不感兴趣。
颜良深不光没跟她说话,也没跟王招娣说话,司机和秘书就仿佛是他的嘴巴,代替他说话。
如今,小娟坐在这么好的房子里,心中胆怯,却又激动兴奋,下定决心,按照王招娣所说行事,便是赖也赖赖在这里。
颜如许和康康赶到幼儿园的时候,幼儿园只剩下两个孩子了,一个是康康,一个是康康的同学,小名叫娇娇的,两人倒是有伴儿,你一句我一句,一同看向门外,像是在猜测谁的家长先来,邱老师陪伴着他们,不停的抬腕看手表,显得很焦急。
康康看见爸爸妈妈,眼睛一亮,大声喊着:“爸爸妈妈”,然后转头得意的对娇娇说:“我的爸爸妈妈先来了,我赢了!”
娇娇“哦”了一声,头垂下去看向地面,用红色带小花的皮革棉鞋不停的搓着地面。
“对不起,我们有事耽误了。”颜如许
', ' ')('搂过儿子,对邱老师说。
邱老师又看看表,叹口气,说:“没事,这不还有一个呢吗,刚来电话说闺女把脚腕了,我着急回去看她。”
邱老师说着话,觉得衣服下摆被人拉了下,转头看正是娇娇,瞪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邱老师,好似害怕邱老师把她丢下不管似的。
邱老师抓住她的小手,有些无奈,说:“放心吧,我不会把你留在这里的,怎么也得等你妈妈过来把你接回去。”
颜如许接到儿子,正要和邱老师告诉离开,便听见儿子跟他爸爸说:“爸爸,我们能不能让娇娇去咱们家吃午饭,睡午觉?”
颜如许闻言停住,和康从新对了个眼色。康康这个小家伙狡黠的很,仗着康从新好说话,几乎对他有求必应,有什么要求都略过了妈妈,直接跟爸爸说。
康从新说:“可是娇娇有她自己的家,一会儿她爸爸妈妈要来接她的。”
娇娇那孩子听到了康康的话,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就从邱老师身上,转到康从新身上,小小声的插嘴说:“我妈妈不来接我了。”
邱老师忙说:“别瞎说,你妈妈怎么可能不来接你呢。”然后她又对着康康说:“康康快跟着爸爸妈妈回家去,下午别迟到哦。”
“那好吧。”康康拉着爸爸的手,跟邱老师说了再见,又对着娇娇挥挥手,说:“娇娇,我不能带你回家了,你在这儿乖乖等着,一会儿你爸爸妈妈就来接你了。”
娇娇依靠在邱老师身上,眼睛里头就泛出水光,有些依依惜别的样子。
等康康上了爸爸的车,坐稳了,才小大人似的叹口气,说:“娇娇太可怜了。”
颜如许跟他搭话:“哦,她怎么可怜了?”
娇娇父母都是日报社的记者,跟颜如许不熟。两个月之前娇娇的爸爸被派去港岛做驻站记者,因为竞争去香港的名额,颇受了一些争议。娇娇身上穿着崭新的价值不菲的羽绒服,手腕上带着块电子表,一看就是备受家长疼爱,想把好的都给孩子,颜如许倒是没看出来她有哪儿可怜的。
康康小嘴叭叭的说:“因为她爸爸妈妈不喜欢她了。她妈妈老是忘了来接她,邱老师下不了班,她妈妈要是不来,她就得跟邱老师回家,邱老师也不喜欢她了。”
“瞎说,她爸爸妈妈怎么会不喜欢她?只是临时有情况不能来,邱老师也不是不喜欢她,只是家里头有事,所以着急了些。”颜如许连忙纠正儿子。
康康表述得不算清楚,但颜如许听懂了。娇娇爸爸去外地了,就剩下娇娇妈妈自己照顾孩子,她是记者,有了任务就得立刻出发,没有人会考虑她是不是还有孩子在幼儿园等着接送。
颜如许很能理解,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她怀孕后,趁着机会就赶紧调到杂志社了。
康从新转头望着颜如许,他也想到了颜如许独自带孩子的岁月,她把康康带得这么好,是做了事业上的妥协和牺牲的。康从新脸上有愧疚也有怜惜。
颜如许嗔怪的将他的脸推过去:“好好看路,别看我,人跟人的需求不一样,对我来说,工作和事业就是谋生的手段,我更想给康康一个健康、充满爱的童年。”
康康在后面听得嘻嘻直笑,艰难地翘起小胖腿,晃晃悠悠。
康从新不太相信她的话,颜如许可是超一流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又如花似玉,有那么好的家庭,可是却主动申请当了战地记者,在炮火连天中,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要说没有事业心,没想有所作为,他是决定不相信的。
他却不知道,颜如许之所以去当战地记者,根本不是为了事业,就是为了他。
颜如许又叮嘱康康,以后不要在娇娇面前提爸爸妈妈不要她了,她可怜之类的话。康康答应着,说:“妈妈,我知道的,我不会在她伤口上撒盐的!”
颜如许惊喜回头看儿子:“你都知道伤口上撒盐了。”
康康得意:“我跟邱老师学的。”
说着说着话题就歪了。这时候康康才想起来问爸爸妈妈今天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接他。
颜如许就耐心的跟他解释,说:“我们去了外公家,外公把王奶奶接回来了。”
康康抠抠身上绑着的安全带,说:“那我就放心了,小姨又有妈妈了。”
后面一句话听得颜如许心头一震,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康从新明白她刚刚在想些什么,便说:“这事儿主要还是看当事人的意思,你还是别帮着操心了。”
颜如许笑,说:“好,我就管我们三个人。”她好像从一个极端走入另一个极端了,这样很不好,她应该相信父亲有他自己的判断标准。
接下来几天,颜如许都没有关心颜家的事情,只往颜良深的办公室打过一个电话,小周秘书接的,说颜良深还不错,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血压也都平稳。
颜良深有专属保健医生团队,定期体检,比家人照顾得还精心,确实不用操心。
颜如许放心了,就没再管
', ' ')('那边的事情。
正好单位年底评优,每个栏目组都要报上一个参选人,然后在杂志社内部进行评选。他们栏目组肯定是江韵,且不说她的工作能力,其他几个人,陈阳、韩梅还有黄丽梅都是去年新入职的,按照报社里不成文的规定,工作没有满一年的同志是没有资格参选的,即便被推送上去,在杂志社评选时也会被被刷下去。
何况江韵的工作能力这么强,就只说协助着策划完成了红星电影制片厂系列专题这一项,在杂志社的评选中就有很大的胜算。
所以,她和208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说了一声,便定下了参选人。黄丽梅和陈阳都说应该的,肯定得是江韵,韩梅低着头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反对。
于是,颜如许就开始写江韵的推选材料,需要把她这一年度的成绩一一列举出来,评委会会根据这些来给每个参评者打分,综合评比之后,分数最高的那个便是年度优秀职工的获得者,在以后的评级晋职称上,都是加分项,所以,竞争相当激烈,不光是杂志社内的竞争,也是栏目组同事们之间的竞争,据说领导们每年都会收到好几封匿名的举报信,有真有假,需得一一去查证。
208办公室还好,只有江韵和颜如许这两个符合条件的,按理说颜如许比江韵更有资格,但她之前已经获得过一次优秀职工称号了,锦上添花对她的意义不大。
将江韵的推荐认真填写好,交上去,她的任务便完成了。
隔天下午,颜如许被高书记叫到办公室,跟她说,有人举报她是因为收受了江韵的贿赂,所以才把推荐名额给江韵的。
颜如许很惊讶,更觉无语,她跟同事之间,确实会互相捎东西,但从来都是钱票付清,绝对不占一分一厘的便宜。
高书记说:“我当然是相信你的,不过咱们也是有例行程序,收到了举报就得处理不是,我也不会光凭着一封匿名的举报信就处理你不是,咱们干工作呢,收到些诋毁、非议都是正常的,不也别太往心里去。”
颜如许平静了一下,说:“高书记,能告诉我是谁举报的我吗?”
高书记咳嗽一声,说:“你也知道,咱们有规定,不能透露举报者信息,而且……”高书记顿了顿,小声说:“那封信是用左手写的,你即便是看了信,也认不出字迹来。”
颜如许“哼”了一声,说:“藏头露尾,小人行径!”
这种事儿高书记经历得太多了,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他帮颜如许分析:“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去年你自己得奖时都没人举报你,今年你推荐的是别人,跟别人也没有利益冲突,却被举报了,这事儿透着蹊跷。”
颜如许觉得高书记说得有道理。
高书记又瞧瞧她。他见证了这个姑娘入职到结婚生子到离婚成为单亲妈妈的全过程,也比谁都清楚,她所有成绩和荣誉都是自己凭着真才实学取得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