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爸爸妈妈今天来是谈谈接你去我们那儿住的事情,”女人说道,“我跟你爸商量了,你呢就先来我这儿,再去你爸那儿。”
“请叫大名,”顾郁没好气地说,“我们很熟么?”
顾妈妈一下子说不出话,顾爸只好接过话茬:“画舟堂的事情已经慢慢交到易向涵的手上,你学外语的,明年要留学,这些事爸妈都会为你考虑。”
“你们真行啊,”顾郁气笑了,“我都成年了,再过会儿就能领证结婚了,这时候想起来为我考虑了是么?”
“爸爸妈妈不在你身边,是我们的失职,”顾妈说,“现在你长大了,我们想尽力弥补一些。”
“不用弥补什么,你们什么也不欠我的,”顾郁喝了一口水,窝进沙发里,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语气也变得更冷了些,“我也不欠你们的,我们就一直这样,互不相欠,干干净净两家人。”
顾郁从来没觉得爸妈应该为他做什么,更不会觉得他们亏欠什么。生下他,离婚,分居,一气呵成,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还有个孩子呢?
他从小就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他读初三的那一年,奶奶走了,他就过上了和爷爷相依为命的日子。
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但顾郁一直觉得自己幸运又幸福。顾千凡虽然是个老头儿,但教他一直有原则有方法,给他关爱,教他爱。他的成长历程从来不比谁差,他拥有一个正常的人应有的完整品性。
简桥到了画展之后,逛了一圈儿,现场布置得很好,干净敞亮,有艺术气息。油画和国画放在一起,既有冲击,又有缓和,光影色彩搭配得恰到好处。
他拍了一段小视频,发给了舒牧。
-下午12:45-
辰沙与果灰:【视频】
桑榆非晚:【赞】
桑榆非晚:你那幅《晨昏》换画框了?
辰沙与果灰:好眼力。
桑榆非晚:听说你现在改行了,抢我饭碗了?
辰沙与果灰:是的,珍惜现在还有饭吃的日子吧。
桑榆非晚:哈哈哈,顾千凡都没说话,咱俩是不是太嚣张了。
辰沙与果灰:【猫咪笑表情包】
舒牧提到顾千凡,简桥就猛地想起顾郁。他关了手机揣进兜里,想起了离开画舟堂之前顾郁生气红着眼的样子。
他再次拿出了手机,点开了和顾郁的对话框。
【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不太合适,怎么能问别人的家事呢?删掉。
【你来了吗?】
万一还在谈话,老是催不好吧?而且,怎么能表现得好像他很期待顾郁来一样。删掉。
【路上注意安全。】
……万一还没来呢?万一不打算来了呢?删掉。
【你】
简桥看着输入框的这个“你”字整整两分钟,说什么好呢,无果,想不出来。
去他妈不发了。简桥把最后唯一的“你”字删掉,坐在椅子上,打开了微博,点开了搜索栏。
【画舟堂】
刚输入这几个字,下面就蹦出来好多话题。
#画舟堂最新画展#
#画舟堂画展票根美出新高度#
#国画大师顾千凡后继无人#
#画舟堂终将江山倒塌#
……
简桥的指尖在话题之间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一个攻击性最强的#顾千凡孙子不学画之谜#。
里面说得很详细,全是一些无端的猜测,说爷孙俩相依为命孤苦无依,顾千凡的儿子不成大器鄙视国画跑去经商,儿媳妇离婚之后对家庭撒手不管,顾郁成了他们离婚的牺牲品,成了个没爹疼没娘爱的野孩子。
分析到后面,开始猜测顾郁品行低劣心智不全,有的说是继承了他爸的德行自恃清高看不上国画,有人说是顾千凡不愿意把心爱的画舟堂交到一个野孩子手里。有人说得婉转,有人说得难听,不知道这些顾郁都看过没有。
简桥年纪轻轻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受到的质疑和非议也不少,但很少有人会去深挖他的家庭和身世,就算是骂,也仅仅是评论他的作品,一般不会有人骂到他的品性道德这个地步来。
而顾郁什么都没做,甚至都没有踏进这个圈子里来,却要被一些对他一无所知的人抨击得一无是处。
简桥退出去,删除了历史记录,起身看了看作品。
其实看见自己日日夜夜画出来的东西挂在墙上被人瞻仰,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尤其是听见有小粉丝驻足惊叹的时候,让他觉得有了温暖的动力。
“明月和舒牧都是第三次办联合画展了,你说他俩会不会有一腿啊?”一个女生低声对同伴说。
简桥站在旁边,差点一口气背过去,这是什么奇葩逻辑?
“这些都是老板安排的,他们自己哪儿做得了主啊?”另一个女生说道。
嗯,终于来了个懂事儿的。简桥很是欣慰。
“哎呀,你看,他们好多画主题都一样,不是天作之合我都不信。”女生说。
“你不知道了吧?明月是男生。”另一个女生说。两人一唱一和,一问一答,跟说相声似的。
逗哏一副早知道的表情:“我当然知道了,他得大赛金奖的时候我去现场了,他戴了一顶渔夫帽,一个口罩,高高瘦瘦的,虽然只露了眼睛,但我觉得他一定特别好看。”
简桥背过身去,找了个金属反光面看了看自己,点了点头,嗯,的确很帅。
“那你知道还说他俩有一腿?”捧哏问。
“我跟你说啊,”逗哏的声音更加小了些,“我觉得吧,明月可能是……弯的。”
简桥乐了。
“怎么会?”捧哏很是惊讶。
“你想啊,要不怎么取个这么美的名字呢,”逗哏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根据我喜欢他这么久的经验,他光影画得好,经常画彩虹。”
“有道理啊。”捧哏动摇了。
简桥停止了偷听两人没完没了的双口相声,走进了下一个展厅。
“舒牧那小子真的厉害啊,有舒玉城当年的风范。”一个中年男子说道,那口气就跟他跟整个舒家都是老熟人似的。
简桥走来走去逛到了下午一点半,顾郁还是没来,他实在顶不住,去吃了顿午饭。
“顾郁,这是你奶奶临走前写给爸爸妈妈的信,本来不想给你看的,过去这么久,不想你再想起来难过,”顾妈妈从包里拿出了一封信,放在桌子上,往对面推了推,“但爸爸妈妈还是想让你知道,奶奶是赞成你跟我们走的,爷爷也是赞成的,你为什么就想不通呢?”
顾郁没回答,犹豫一刻,还是拿起了信件。
奶奶是他和顾千凡心头的一块伤心地,她走了之后,爷孙俩几乎不提,互相瞒着过日子,就跟从来没有这个人似的。
只是有时候顾郁还是会听到顾千凡在房间里对着奶奶的旧照片说话,他自己也常常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发呆。
以前那些花那些草都是奶奶在照理,爷孙俩哪儿懂这些。她走之后,爷孙两人就很默契地时常去浇浇水、翻翻土,仿佛只要花没枯萎,老太太就从未离开。
信里的每一句,都是向着爷孙俩的,嘱咐儿女要对他们好,一定要好好对小宝。没想到,他们就是这么遵守遗嘱的。
顾郁看了信,之前的偏执、坚持、倔强一下子消散了,变成了无边无际席卷而来的疲累。“我们真的没得谈,”他说,“我只有爷爷一个亲人。”
后来再说了些什么,他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只知道顾老爷子已经带着狗在小区里遛了一整个上午。就算他表面上答应了,可他怎么会舍得小宝离开他呢?
顾郁冲出了院子,无处可去,只好到隔壁庭院,用力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白医生。路浔和白深都在家里,看见他的样子都是一愣,什么也没敢多问。
“我待会儿就走,行吗?”顾郁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