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上前, 用剑尖挑开那些尸体的衣服, 眼前的一幕令他内心了然:“你们看,这几个身上有纹身, 旁边那几人却没有……不是很奇怪吗?”
死士因其身份特殊,为免暴露, 故而绝对不容许在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或标记,这些人很显然并非他们一开始认为的死士。
“傀子的临风楼就那么大,哪有培养死士的条件!他想要我们的命, 也就只能在江湖上买凶雇人。”青莞说道。
姬丹略一思忖, 还是觉得很牵强:“可是这些人的武功不过尔尔,比起之前袭击我们的那拨人差太多了。”
一个稍有些修为的剑客不会蠢到用蛮力强行压制自己的对手,这种做法讨不了什么好处, 反而会使自己的剑受损。阿政之所以能在一招之内将对方十几人的武器尽数劈断,也正是基于此……
青莞一开口打断了她的沉思:“我明白了!这一拨杀手既然负责守株待兔, 实力不强也在情理之中。可万一他们已经联络到之前袭击我们的那批人……”
青莞的话没说完, 微风忽至, 徐徐吹过树梢,亦拂过鲜血染红的地面。
周围安静得出奇, 仿佛刚才那一场以寡敌众的拼杀只是他们的幻觉。
风里夹杂着冰冷的气息, 一直冷到骨子里。
很明显,是杀意。
即使四周弥漫的血腥味浓烈得让人头晕不适, 然而三人皆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正离他们越来越近……
不见人影, 未闻步声, 只有萧杀的风不断卷起袍角,穿透指缝。
嬴政的瞳孔里出现一个小小的光点,然后迅速扩大,越来越亮。
剑影!
没有执剑之人,或者说对方出剑速度太快以至于他根本没看见,唯余银白耀眼的重重剑影直冲面门而来!
意识到这一点时,浩荡剑气呼啸着,宛如排山倒海之势先一步直逼面前,鼓起两人的衣袍与发尾……
“小心——!”嬴政下意识地将姬丹推到身后,自己却来不及闪避,剑深深地刺进他的肩膀。
“阿政!”姬丹放声大呼,未曾想到嬴政竟奋不顾身为她挡下一剑。
剧痛袭来,激得嬴政两眼发黑,耳内嗡鸣,眼前的剑影裹挟着飞沙、耳畔姬丹绝望的呼喊在一刹那间仿佛被一层黑雾所隔绝,看不清楚也听不真切。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挺住,绝不能倒下”,嬴政咬牙抬眼,稳住身形的同时朝对方拼命挥出一剑!
然而这拼尽全力的一招却未能挽回颓势,对方轻轻松松一个侧身便让“定秦”的剑锋刺劈了个空,紧接着一个侧踢,将嬴政连带着身后的姬丹一起踢飞十丈开外!
这一脚力道极大,嬴政本就受了剑伤,肩上的伤口尤其严重,又挨了如此重的一下,顿时觉得五脏六腑仿佛都挪了位,躺在姬丹身上几乎当场晕厥过去。
眼看嬴政都被打成这样,青莞都懵了……不是才刚刚解决吗,什么时候又来了这么一位戴面具的狠角儿?!他们仨怎么这么倒霉!
不过小丫头反应还算快,见势不妙也不与之硬拼,迅速闪到对方身后,二话不说卯足了内力就是一掌!
那面具人似乎不为所动,反身徒手将青莞的手腕一抓。
伴随着“咔擦”的闷响,青莞惨叫一声,右手的腕骨竟被对方硬生生拧断!
断骨之痛侵入四肢百骸、直达天灵,青莞几近站不住,面具人就势抬腿将她扫倒。
此时,姬丹搀着嬴政勉强站起,握紧手中的“水心”欲上前助战,却被嬴政按住了手。
“来不及了……”
“放开我!”姬丹挣扎道,“我要去救青莞!”
青莞对于她而言,不仅是同伴、朋友,更是亲密无间的姐妹,甚至比亲人更重要……几度出生入死,患难与共,那些暗无天日、如履薄冰的日子里,她们俩相依为命,互为依靠;若没有青莞,或许她早就支撑不住了。
而现在,她又如何能做到眼睁睁看着那丫头死在自己面前?她真的做不到!
青莞趴在地上,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腿骨也跟着断了……比起剧痛更甚的,是无边无际的惶恐。
自己都站不起来了,还如何去保护殿下?
面具杀手抬起剑锋,就要上前对嬴政和姬丹出手。
青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是撑起上半身,想也没想便用臂弯紧紧抱住杀手的腿。
“青莞!”嬴政从身后竭力抱住姬丹,不让她挣脱。
青莞难逃一死,他不能让他的丹儿也白白送了命。
锋利的剑身刺进身体,溅起血花,凄迷而艳丽……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响彻耳畔,面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青莞只是凭本能咬着牙坚持不松手,然后朝着声音的方向摇了摇头。
姬丹突然不再拼命挣扎,因为她看清楚了对方的唇语。
青莞在说——“快走”……
这个傻丫头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的命,只为让她活下来。
姬丹咬紧下唇,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从袖中扔出一只烟筒。
烟筒一着地便释放出大量白烟,姬丹趁机拖着受伤的嬴政使轻功迅速逃离……
·
面具人低头见青莞在中剑的情况下仍死死抱着他的腿,于是飞起一脚,青莞的后背撞到屋后的泥土墙,又重重地摔落下来。
不消一刻,烟雾已散去大半。
那面具杀手并未上前对嬴政和姬丹奋起直追,而是提着剑,慢慢走向地上奄奄一息的人。
青莞斜靠着墙半瘫在地上,已是气若游丝,几乎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月光下,夜色里,她看着那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然后站定,缓缓摘下黄金面具。
冷峻的面容,刀刻似的五官轮廓,眉如剑锋,眸若点漆……当那样一张无比熟悉的脸映在青莞的瞳孔内,却又如此陌生。
“荆轲……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你?!
荆轲亦毫不回避她震惊又绝望的眼神,面无表情地开口陈述事实:“为了螟蛉计划,你必须死。这是主上的命令,我也没有办法……对不起。”
青莞苦涩一笑。原来这一切都是个局。
她和殿下遇见嬴政的那一刻起,或者更早,便已经入了局。
荆轲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还有什么遗言或遗愿……”
殿下已经逃走了,荆轲并未去追,至少他们俩暂时性命无虞,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而自己从小便没有父母家人,若说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牵挂……
青莞摇摇头,目光越过荆轲的头顶,静静地望向东方泛白的天际,仿佛在极力凝望着什么。
“我真的,真的好想樊於期……”费力地嗫嚅着双唇,声音轻得好像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
那个令她又气又恼、却又牵肠挂肚的傻大个啊……自七年前咸阳一别,终究是等不到他了。
荆轲垂眸,握住剑柄的指节紧了又紧,清冷的眉宇间极其罕见地透出一丝动容,以及深深的不忍与无奈。
然而下一刻,他猛地抬眼,霎时间手起剑落,青莞身子一歪,当即倒在了血泊中,没了气息。
·
姬丹的烟筒只能临时应付一下,架着身受重伤的嬴政走了这么久,精疲力竭的她早已是举步维艰,却又唯恐敌人追上来,不敢作任何停留与歇息。
嬴政身上的伤口血流不止,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咬破自己的舌尖,他竭力保持着清醒,低语着:“丹儿,你自己走吧。别管我了……”
姬丹几乎是半扶半抱着嬴政,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坑洼不平的山道上,闻言,不禁惊愕道:“阿政,这种时候我怎能把你抛下?!还是说,你想赶我走?”
内心难受得无以自拔……青莞为她而死,现在阿政也不要她了吗?
“我的伤太重,注定是难逃一劫,你又何苦再白白搭上一条命。”嬴政的话发自肺腑,所言亦确属实情。
他真的一步都走不动了,若继续这样拖下去,只会连累了丹儿。
的确,那些失望与怨恨是不可磨灭的,但无论如何,他都希望丹儿能够活下来,哪怕自己死去。
姬丹想了想,还是先扶着嬴政靠坐在一棵树干旁,然后开始检查他的伤口。
背上的两道剑伤看似很长却并不深,暂不会危及性命;麻烦的是肩上的伤口,到现在仍然在不停地流血,看着触目惊心。所幸流出的血是红色,说明杀手的剑上没有涂毒……
姬丹点了他几处大穴,又四下张望了片刻,发现有不少止血的草药。
“阿政,等我一会儿!我去采草药,很快就回来。”随便捡了些树枝树叶盖在嬴政身上,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放心,但阿政的伤情终究不能耽搁。
杀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追上他们,姬丹自然不敢走得太远,采了一把草药便匆匆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