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黛对闻瞻的出现仍然心有余悸,生怕他又要伤害江知宜,忙抬手拦住她,一边冲她摇头,一边示意她万万不可下去。
“无妨,你在车上略等等我。”江知宜轻轻推开她的手,提裙就要下车。
这世上,有些事、有些人是可以躲避的,但有些却躲不掉。
随侍的人适时的退了下去,而闻瞻已经走上前来,他抬手扶住江知宜,让她从车上下来,微微抬起的手臂将大氅掀开,露出大氅下的一截好身量来。
“皇上,您怎么会在这儿?”江知宜盈身行礼,出声询问。
闻瞻却抬手止住她,示意不必多礼,并未直接应她的话,而是盯着她的眼睛,没头没尾的询问道:“你刚刚哭过?”
“没……没有。”江知宜下意识的后退两步,用帕子沾了沾眼睛,微微垂下面来,不欲让他瞧见。
“一切皆有定数,别太难过。”闻瞻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干巴巴的说着劝人的话,手指无意识的抬起,想要为她擦擦红肿的眼睑。
但手臂刚刚抬起,他又觉得这并非自己能做之事,又迅速将手转向自己的袖中,从中掏出个锦盒来,递到她跟前,只道:“那日突然发现你还有东西在朕那儿,特意挑了今日给你送过来。”
“什么东西还值得皇上特意跑一趟?”江知宜伸手接过去,一时没想出来自己有什么东西会留在闻瞻那里。
“你瞧瞧不就知道了。”闻瞻唇畔勾起些浅淡的笑意,别有深意的望着她。
江知宜没再说什么,合手打开那锦盒,这才发现里面放着的,是那只冰花芙蓉玉美人镯,她微微愣怔,吞吞吐吐的询问:“这……这怎么会留在皇上那儿。”
其实这东西对于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珍贵,上回同别人说,这是她兄长送的东西,那不过是唬人的话,因为不珍贵,所以她能毫不犹豫的送出去,也没想过再拿回来。
“拿着这镯子的那对夫妇将它交出来时,朕就没让他们再拿回去,一直都留在朕这里,前些日子事忙,竟将这茬事给忘了。”闻瞻捏了捏眉心,颇为遗憾的模样。
而后,他就着她打开的锦盒,将那镯子拿了出来,又拉过她另一只手,不容拒绝的把她手中的帕子搭在她手上,顺势将镯子往她腕子上推。
江知宜不由得往后躲避,不想在众人面前同他如此亲近,他却轻轻抓住她的手不肯放,直到将那镯子戴到她腕上,方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如她所愿的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
江知宜有些拘束的笑笑,垂下手用宽袖遮住整个腕子,轻声道谢之后,又问:“皇上何必为这样的小事跑一趟,宫中事务不忙吗?”
按理说,现下应该是他最忙的时候,造反的离王刚刚被抓住,正等着他处置,况且她还听说,近来原本打算臣服的蛮人并不大老实,意欲作乱侵犯,应该也在等着他去应对,不知他哪来的空闲,为了送一个镯子特意出宫一趟。
“不忙,近来清闲的很,要不怎么会有空出来。”闻瞻面无表情的扯着谎,将让他忙到头疼的琐事都放到一边。
其实他想告诉她,宫中事情繁忙的很,让他从早忙到晚,直忙得头昏脑胀,那些恼人的事情也没个停歇,不过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最让他不痛快的,是没有她伴在左右,可是这样的话,他没法子说、也不能说。
无奈之下,他又去看她戴着镯子的手腕,虽然这会儿手腕已经被衣袖遮住,但他记得适才瞧见她戴那镯子的样子,只觉得这镯子在他手中呆了几日,他一直没瞧出这镯子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这会儿落在她腕上,才知晓这东西的好看。
两人说完客套话,一时相对无言,默默的对立站着,谁也不曾出声,只有四下的风刮过,将周边的高树枯枝吹出沙沙之声,在此时听来格外刺耳。
良久之后,闻瞻受不住这惹人的安静,率先开了口,但因为他想问得太多,全都说出来之后,显得有些语无伦次:“申姜近来应当日日去替你瞧病了吧,你身子可还好?梁日居跟在你左右,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让你带走他们,就是让他们为你奔忙,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让他们去做就是。”
他顿了顿,生怕引起她厌恶,一转不转的观察着她的神情,又道:“实在不行,让日居进宫来同朕说也可以,左右你的事情,朕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多谢皇上关怀。”江知宜再次弯腰行礼,抬头与他对视,淡淡道“我一切都好,皇上不必如此担忧,但我记得皇上同我说过,在我出宫的那一日,前尘旧事不过都是梦一场,现下我的梦醒了,皇上的……还不曾醒吗?”
她平静的语气中,一句比一句绝情,好像是在说他不该来这儿,不该出现在她面前,更不改吐出那些关切的话语,一切都已经过去,她已经按照他说得,不会恨他,但他却成了困在其中,走不出旧梦的人。
闻瞻眼底的笑意霎时凝在面上,他半眯着眸子,望了望江知宜,又抬头望了望头顶湛蓝色的天儿。
今天的天气极好,他晨间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今日必然是个碧空万里的好日子,适才他在此处等她,抬头看着满目的蓝时还在想:这个颜色好看,若是给江知宜做件跟这一样的,天蚕冰丝布料的霁色衣裳,等她春日的时候穿上,必然好看。
直到看见她时,他还在思索,这衣裳上该弄成什么花样儿,掐花的未免俗气了些,蝶纹的也不大相衬。
他想了许久,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这会儿又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反倒清醒了起来,什么颜色不管用,什么布料也不管用,什么花样儿更是不管用,她想彻彻底底的与他划开界限,他想怎么对她好,都不管用。
第76章 绝情 若朕说,这不是最后一回呢
江知宜见闻瞻许久没有回应, 似乎还在愣怔之中,她往前走了一步,稍稍靠近了他, 轻声叫了声“皇上”。
闻瞻应声回过神来, 略微低下头看她, 面上是有些恍惚的神情,原本带着些光亮的眸子霎时熄灭了一般,变得黯淡无光, 他努力张了张嘴, 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直到最后, 他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只是像在自嘲一样的轻笑两声。
江知宜没领会那笑容中的意思,微微仰起头, 犹带不解的望着他,待到两人四目相接之时, 再次恢复了适才的安静,只有彼此的缄默无言。
“若是下回再有这样的小事, 皇上不必再劳驾来跑一趟了。”这回是江知宜没忍住,率先开了口,她垂下眼睑,是避让的模样, 又道:“我想, 这应该也是最后一回吧,皇上那儿理应不会再有我的什么东西了。”
“若朕说,这不是最后一回呢?”闻瞻的手指不由得用力,攥紧了另一只手上的扳指, 脸色僵硬而苍白,出口的声音已经带着些嘶哑的意味。
“若是有……”江知宜微微蹙起眉头,眉眼之间的春水起了点点波澜,“我应当没有在皇上那儿留什么珍贵东西,若真的还有,皇上就命人直接处置了便是。”
说实话,她现下只想好好的守在父母身边,实在真的不想同闻瞻再有任何牵连,所有的情愫、所有的不甘,理应随着她的离开全然消逝,她以为闻瞻愿意放她离开,就是默认放下过往种种,没想到这人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痛快。
闻瞻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毫不避讳的盯着她,直勾勾的望着那张皎若秋月,却比溶溶冷月愈发清寒的面容,好像生怕她说出更狠心的话似的,突然调转了话头,只道:“你不是赶着回府吗?朕已经还完了东西,那你就快些回去吧。”
江知宜一愣,暗道他脸色变得太快,但既然他说了这样的话,自然是如了她当下的心愿,她二话不说,就要盈身行礼拜别。
随着她的动作,她耳垂边的玉坠子微微低垂着,透过枯树缝隙间的日光,染上一圈柔和的光,愈发显得她整个人都温润起来。
闻瞻未出声阻拦,只是略偏过头,用余光偷偷端详着她,看着她上了马车,而马车随后又急驰而过,压根不留丁点犹豫和不舍。
他站在那儿许久未动,身上的大氅连连被风吹起,他裸·露在外的手指,因为寒冷和无意识的抓紧而微微泛着红色,但他好像没有意识到一样,依旧伫立在那儿,望着江知宜离开的方向。
候在一边的李施看得难受,上前来劝他回去,小心翼翼道:“皇上,咱们回宫吧,宫中还有一大堆事儿正等着您呢,况且这外头天冷,您别因此损害了龙体。”
“好,回去吧。”闻瞻鲜少的没有反对,最后望了远处一眼,毫不迟疑的转身上了马车。
在回宫的这一路上,闻瞻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半眯着眸子,恹恹的坐在那儿,浓密的羽睫掩住如谭的黑眸,不曾显露出任何情绪。
李施坐在一边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因为自己一时失言,惹恼了眼前喜怒不定的人。
这一路战战兢兢,回到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刚进了正和殿的大门,便有小太监抱着成堆的奏折上来,说这是前朝新来的折子。
李施暗道这小太监不长眼,瞧不出皇上此时面色不佳,还要拿这些惹人烦的东西上来打扰,立即赔笑着递上热茶,劝道:“皇上,您刚回来,要不先歇歇,这政事总是处理不完的,您晚些时候再批阅奏折也不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