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别人待自己太好,会让人不知如何回应,何况对方还是与自己无任何关系的人,江知宜更是如此,她觉得再说道谢的话毫无价值,只是微微仰面看着他,笑意自唇边舒展到眉梢,再抵达眼底。
两人正说着,卫延的小厮已经忙完回来复命,说平安符已经取来了,卫延点点头,接过那东西,从中抽出一个递给江知宜,只道:“听家母说,这寺庙的平安符灵验的很,送给江姑娘一个,保姑娘平安。”
“这可不行。”江知宜连忙摆手拒绝,将东西推了回去,轻笑道:“卫将军,这东西不能随便送人的,况且这是你母亲为你们所求,就是带了名姓的,哪能送给我呢。”
“这倒是我草率了。”卫延一拍额头,暗道自己今日怕是流年不利,自出了门,糊涂的没有做对过一件事。
“既然东西已经取来了,卫将军就早些回去吧,我也要去寻我母亲了。”江知宜婉言告辞。
“好,那江姑娘,再见了。”卫延将平安符尽数塞进袖中,朝她再次拱手,但等她刚转过身去,又突然叫住她,有些手足无措的说道:“不知怎么的,每次同江姑娘见面,好像都在告别。”
江知宜一愣,一时没咂出他话中的意思,但品出之后,更是无话可应,只能故作茫然的应道:“那这回就不说有缘再见了,我祝卫将军前程似锦、早觅佳人。”
兜来转去,还是这样的客套话,卫延略一迟疑,半带轻笑的回应:“那我祝江姑娘身子康健、万事遂意。”
话罢,两人都颇为释然的一笑,江知宜未再说“再见”二字,已经转头离开。
卫延望着那抹小小的背影愈来愈小,逐渐消失在青石板路的尽头,和着传来的声声沉闷鼓鸣声,静默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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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和殿内,闻瞻半倚在龙椅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扶手,眼睛时不时的往座下瞟一眼,面上是恹恹的神情,脸色还有些苍白,眼下乌青一片,精神并不大好,似在病中。
窗匣里透过有些刺目的光,他也不躲避,任由那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映出一张被诗意装点的精致面容来。
“皇上,臣妾当真不知那糕点里有东西,也并非是臣妾动的手。”舒嫔跪在座下,还在声声泣泪着辩解。
她昨日从正和殿出去没多久,李施便去问她有没有在糕点里动过手脚,今日又被带来正和殿,由皇上亲自审问,但无论谁问,她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是不会认,而这样大的罪名,她也不敢问。
闻瞻一言不发,似乎是将她视若无物,依旧平静的敲击着扶手,偶尔抬手拿茶盏抿一口茶,双眸没有一个定处。
那一下下的敲击声让舒嫔心中愈发没底,她以膝蹭地,往前挪动几步,扬起满是泪痕的面容,接着乞求道:“皇上,您想想,若真是我要下药,这样直接在自己端来的糕点中动手脚的法子,未免太蠢了些,臣妾怎会如此做?”
“直接动手脚太蠢?”闻瞻终于肯移过目光看她,但眸中更多是不屑,轻飘飘的询问:“这么说来,舒嫔有更好的法子?让朕蒙了心,陷入你的雨意云情之中?”
他想起那日的情形,暗暗庆幸自己还有几分理智,但他对这样的事厌恶十分,连带着恶心做这事的人,他将话说得直白,压根不曾给她留定点儿面子。
舒嫔听得赧然,面上腾的一下变红,就要出言辩解,她的确想皇上意乱情迷,但却没有使用用药这样下作的法子,可还没等她辩解,就听闻瞻再次开了口。
“你觉得你可以很像她?觉得只要像她,朕便会糊涂动情?”闻瞻望着那张被眼泪沾湿的脸,隐隐想起昨夜她的面容,无论是肤色,还是眉眼和薄唇,每一个细节都像极了江知宜,连身上的药味都有几分相似。
思及此处,他轻嗤一声,满是讥讽的接着道:“可是假的就是假的,换不成真的,那些下作法子对朕不管用,她身上是什么味道,朕记得清清楚楚,你弄的再像,也是无用功。”
若不是他那日靠近之后,嗅见舒嫔身上的味道,兴许一时还回不过味儿来,但就是那样相似的汤药味,让他猛地醒过神来,眼前的人不是她,再像也不是她。
舒嫔被戳破心事,更是无地自容,她望着座上居高临下睥睨着她的人,只觉这人当真是绝情绝意,入不得他眼的人,得到的只有这样的待遇。
她咬了咬唇,让自己止住眼泪,倔强的看着他,坦然道:“臣妾的确抱有侥幸心思,以为只要像江姑娘几分,便会入得了皇上的眼,这样的事情臣妾认了,但下药一事,不曾做过就是不曾做过,臣妾万万不肯认。”
“舒嫔怎么还没弄明白,你觉得你的错在有没有下药吗?你应当知道的,朕一向不理什么道理,你做了朕讨厌的事情,自然得受罚。不过你既然如此执着于下药的事情,那朕也该让你认个清清楚楚。”闻瞻抬起手来,用腕子拄着下颌,转头望一眼李施,嘱咐道:“把人带上来吧。”
李施听命出了大殿,不一会儿便押了个宫女进来,那宫女刚踏过门槛,便径直往舒嫔身边走,而后一下扑倒在她膝边,叫喊着:“娘娘,奴婢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本以为不过一点儿寒食散,服过之后过一夜,便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奴婢真的没想到……”
“清……清音。”舒嫔接住来人扑来的手臂,犹有些不可置信,要讨好皇上的事情是两人商讨过的,化什么妆容、穿什么衣裳,连身上的什么味道的细节都商量好了,但是她却没告诉自己,连端来的点心中都有问题。
“娘娘,奴婢本来在昨夜您回来时,就想告诉您的,但奴婢心存侥幸,不敢告诉您,怕您怪奴婢。”清音低下头,刻薄的三角眼霎时淌下泪来,一向语出刀子的嘴,此时却说不出本句辩解的话来。
那寒食散的确是她背着娘娘下得,她没得辩解,唯一的不愿就是非但事不成,还连累了娘娘,她有意一个人担下罪责,左右不过一条奴才的命,不值当的什么,但是直到今日李施找上门来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事儿她一个人担不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嫌我使得法子还不够脏?”舒嫔握紧她的腕子,直把白皙的肌肤攥成指印来,仍直直的望着她,等着她给出个答案来。
“奴婢也不想,奴婢也不想的,可是奴婢不得不做,就算是为了您,奴婢也得……”清音振振有词的嘟囔着,用泪眼朦胧的双目呆呆的看着舒嫔。
她随着娘娘进宫,不但是娘娘的贴身侍女,更是府中的人,老爷传信来,要她帮娘娘下定决心,绝对不可再这样不温不火的呆在宫中,长久以往下去,根本就是在自取灭亡。
她没办法,她不想瞧见娘娘像老爷所说的那样,有些娘娘下不定决心的事情,她就帮助娘娘决定,她下定决心,她得再努力一把,助她一定要事成。
其实在下药之前,她仔细问过,就她放的那点寒食散,并不会伤害到龙体,只是起些催动□□的作用罢了,过一会儿那药性便会发散掉,她想着……想着一举事成,这事儿谁也不会发现,却没承想失败的如此彻底。
舒嫔背过面去,不愿再听清音辩解,所谓的为了她,就是瞒着她做出这样的事来,亏她还在皇上面前口口声声的狡辩,说她绝不会使如此下作的法子,可是清音做,和她自己做有什么分别?
她颔首跪拜在地上,许久不曾抬起头,只道:“皇上说得对,臣妾的确是在无用功,妄想用不入目的法子,凭借一时之欢栓住皇上,让皇上对我多几分怜惜。”
她言语之间满是绝望,将自己贬低至甚是卑贱的地位,不疾不徐的接着道:“臣妾认罪,无论是妄想利用江姑娘得宠,还是别有心机的给皇上下药,我都认了,请皇上处置吧。”
就算清音不说,舒嫔也知道,这事儿绝不可能是她一个人的主意,至于后面还有谁的缘故,她早该想到的,父亲那封诉苦的书信传来时,她就该意识到的。
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没有别的法子,她宁愿将此事挡下来,也不想皇上将这背后的种种都拉扯出来,若是这件事能到此为止,就算她没有得宠,也算帮了父亲一把吧?
“舒嫔这会儿倒是肯认罪了,可是意图谋害皇帝的罪责,你担得起吗?”闻瞻垂头审视着她,试图看透是什么让她下此决心。
“自然担得起,皇上是想要将臣妾贬去冷宫,还是想直接要了臣妾的性命,臣妾都无所谓。”舒嫔梗直脖子,与他对视着,不像适才那般唯唯诺诺,又张不开嘴的模样。
“好啊。”闻瞻不再看她,摆手示意李施过来,颇为冷淡的嘱咐:“命人押舒嫔去冷宫。”
话音刚落,舒嫔不等宫人去拉,甩开清音握着她的手,转身便往殿外走。
穿过镂空轩窗的那束阳光,还照在闻瞻的侧脸上,她的余光瞥过去,正看见隐在半明半寐中的身影,明黄色的龙袍,使他整个人都矜贵起来,与他们这些伏地跪拜的人拉开高低贵贱的距离。
这距离原本没有几个人可以跨越,但有个人好像轻轻松松便做到了,那人是个朝不保夕的病秧子,原来还是这深宫中的一只玉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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