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们那个齐王叔,”她不知想起什么,唇角微掀,“年轻时便是个不甚着调的性子……如今后院又空虚,想来是没什么贴心人能嘘寒问暖。既是如此,光是这四季的衣衫,便需给六郎裁上几箱带去。”
苏瑶大概能猜着些。
先前姑母总是将太子阿兄的未上身的衣物给他,是因着不好大张旗鼓地叫人来替慕衍裁衣,如今身份大白,倒没了这顾忌。
可不得赶紧补上。
她坐在一侧,瞧着小少年站得像株竹子,还得不时被宫人轻柔地抬起手肘,以便于量测尺寸,就忍不住地笑,笑得肩膀都在抖。
宫里试衣,自然不会小家子气。
月白,竹青,枣红,松石绿,藏蓝,杏色……绣、缬、绫、綵、越、葛、绢……一样样的,都需让贵人上身比划几下。
才好知晓那些最是衬人,记下档,日后好有个参考。
只是这一番折腾下来,也真真是累煞人的。
司衣房的姚司衣是个热闹性子,她边比划着,笑容满面,“六殿下生得俊,天生的白,我瞧着,什么材质颜色穿起来都出挑!”
正说笑着,外间就有宫人来通禀,说是叶才人来了。
苏皇后略一颔首,让人领她进来。
叶才人不就是慕衍的生母。
苏瑶下意识往慕衍脸上看去。
可对方也只是扬了下眉,并没有什么欣喜若狂的神情。
不多时,一道素衣银钗的身影慢慢走进殿里。
苏瑶收敛着视线,好奇地偷偷打量来人。
能生出慕衍这般的绝色,叶才人年轻时的容貌自不必言。
只是她始终半低着头,发间又生了些银丝,便减损了几分姿色,但总得来说,仍是众人里一眼出挑的那个。
小女郎起身问安。
才人之位低微,后宫里的才人跟女官没什么差别,按理说,身为县主是不必行礼的。
但叶才人到底是慕衍生母,看在慕衍面子上,她也得敬重几分。
“娘娘,县主,还有……六殿下……”
叶才人的嗓音细细弱弱的。
她似是酝酿好几下,才鼓起勇气抬眼去看慕衍,却在看清这个艰难养下的儿郎面容时,当即便红了眼圈。
“哭什么,”苏皇后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拍着她的手,尽量语调再温和些。
“六郎年岁大了,去齐王那里见见世面,也是桩好事,你这个生母也该为他高兴才是。”
“可……”叶才人低声嗫喏道,“如今六殿下的生母……得是……”
苏皇后脸色一冷,见叶才人瑟缩一下,便收了几分气势。
“六郎,你来,”她招手示意慕衍过去,语气平和道,“你需得记得,你的生母,是叶才人,可不是什么硬塞给来的林贵妃之流。”
“才人为着护你性命,艰难一人在冷宫生产,又偷偷护着你长这么大,你便是记到了旁人名下,也不许忘恩才是。”
慕衍抿唇沉默了会儿,颔首应下。
许是母子相处的时日短了,难免生疏,苏皇后心里叹气。
原本依着她的性子,才不会管这些闲事,但养着慕衍这些时日,到底对他有几分喜欢,难免会多考虑些。
叶才人这会儿已经激动到有些哽咽。
她抬起朦胧泪眼,仔仔细细地将常年不得见的儿子上下打量着,勉强地想说几句关切的话。
慕衍极有耐性地应和着,并没有丝毫厌烦嫌弃之意。
虽没有多少热切殷勤,但也能称上句母慈子孝。
苏瑶看着看着,忽然觉得眼底酸酸的。
虽然叶才人看上去性子胆怯得厉害,但她看着慕衍时,眼底的慈爱真切却是做不得假的,让苏瑶想起了自己从不曾见过的生母。
听姑母说,也是个轻声细语的温柔女郎,所以生前才能得了阿耶的喜爱,不顾门第之差,将她娶了回来。
只可惜,生自己时,却出了意外。
苏瑶低下头,不太想再看着眼前的场景,寻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外间停了风,又是晴日,倒也不如何冷。
小女郎百无聊赖地在廊上游走着,心里像是被什么物件碾过,一颤一颤,闷得难受。
姑母待她很好,太子阿兄也待她很好,阿耶阿兄都很疼她,连承熙帝都会有所保留地偏她几分。如今的慕衍虽是没明说过,也总是在力所能及之处尽力照应她。还有慕珏,卫贤妃,卫昭仪,月枝,流霜……
整座大昭宫,甚至整个洛京,不知有多少女郎在背后羡慕她。
苏瑶掰着指头数,按理说,她该是整个大桓最幸福的小娘子才是。
只除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生下她的阿娘。
一次也没有。
苏瑶微微仰起下巴,勉强牵起唇角,觉得自己一定是有些贪心不足,才会什么都想要。
心烦意乱,她倚到围栏边往外望去,目光不经意地一瞥,就看见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往凤仪宫来。
嚣张到不加通禀,就想往里闯。
四处的侍卫当即上前拦阻。“贵妃若是想见娘娘,需得等属下们禀告才是!”
为首的林贵妃病歪歪的,被婢女搀扶着,脸色苍白如金纸,却仍着了通身的艳色华服,发间金钗璀璨。
她以帕掩口,连咳几声,笑得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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