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116节</h1>
顾昭无奈的叹息一下,随手自己抓过一边的软枕头往腰后垫了垫靠好后问他:“我知道他,你也别解释这些,我素来烦躁这些,因此总跟他们说,家里人便是家里人,这些俗礼就算了……倒是想问你呢,你阿父,阿母,一向可好?几年不见,我也是很惦记的。”
顾茂道本坐下了,坐下前,还将他的位置往东墙西面拉了一下。听得顾昭问话,顾茂道忙站起来回,回还不要紧,还将双手很老实的贴在官服两边,微微弯着腰,低着头……
顾昭仰天翻白眼,翻完带着一丝怒气,就像素日对顾茂丙他们那般,一伸手他将一边的软枕拽在手里丢了过去骂道:“你阿父喜欢这些,那是他!他喜将自己框在那些倒霉催的士大夫画的圈圈里,那自是他的事情!我这里差不多就得了,再这样,就出去吧!以后也不必来见我!”
顾茂道虽然只是个六品,可他爹那好歹也是守关大将,北疆第一侯爷,虽然他四十多岁了,那也是北疆第一老衙内,如此被人飞枕头,怕是平生第一次。这一下枕头砸的顾茂道魂飞魄散,他几乎要跪了,想跪下又不敢,因此只能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尴尬着,屋内的房门忽然打开,顾茂丙笑眯眯的进来,一进门便抱着拳,夸张的笑着说:“好四哥,见谅!见谅,才将我在后面收尾,也没顾得上见你,老多年没见了!二伯父身体可好,伯娘可好,家中兄弟们可好……”
进屋后,顾茂丙一边笑说一边走到顾茂道面前,行了半礼之后,这才拉着他坐下,很是亲昵的说:“四哥,小弟这次带了两匹上等好战马,还有好多西疆的八德茶砖,呦?”顾茂丙看顾茂道一脸便秘样儿,便惊讶了:“这是怎么话说的,四哥这张脸,是不小心被马屁股撅了?”
顾茂道啼笑皆非,悄悄打量了一下小叔叔的脸,看还算温和,这才讪讪的解释道:“并没有什么,只是不小心冲撞了小叔叔。”
“哎!”顾茂丙笑了:“我就想的是这个,四哥不知道,咱们小叔叔啊!”他回头看看顾昭,挤挤眼睛之后这才回头解释道:“咱小叔叔不讲究这个,素日也最烦躁这些,四哥要想孝顺,不如多找些好吃好喝,寻几家大戏班,吹些热闹的,唱些新鲜的他才欢喜……”
顾昭在一边凉凉的插话:“那是你喜欢的吧。”
有顾茂丙这一打岔,房间这才温馨了些,只是顾茂道心里羡慕,却也自我调剂了一下,他想,早就听他们说,小叔叔在京中那就是个喜怒无常的霸王,那会子在老家许是长辈多,还是压制的住的,如今大伯病了,便只有他大,这就露了本像了,今后千万要小心翼翼,回去也要提醒他们才是。这小叔叔,几年不见,脾气可涨了,一不如意,他就飞起枕头了。
总归是不在顾昭身边常呆的,加至又成了年,当了家,自然有一番别样心思,这倒也正常。
叔侄三人说了些家里的事情,顾昭也问了顾山家里的近况。如今二哥家那也是大家户,光顾茂道家里就有两个嫡子,三个庶子,女孩子他都没提,只是说了句,如今家里还有个没出嫁的妹妹叫槿窈,顾昭他们来得巧,正好赶上吃喜酒。
一番叙话,两边都提了相互熟悉的人拉近关系,本是一家人,加至顾昭骨子里是个粗拉拉的性格,他也就忘记刚才的不愉,正说的好,那边顾槐子却来喊人,只说老爷子醒了叫顾昭去呢。老年人都这样,觉少,还警觉,尤其是到了生地方。
顾昭想了下,笑着打发顾茂道:“四侄儿,天晚了,你也去歇着,你伯伯身上有些不利落,我今晚去他屋里打地铺,最近都累了,明日要好好歇着,你叫你带来的人也不必忙乱,这边的人都是用惯的,有什么想问的,你自问茂丙……”
如此这般吩咐完,顾昭站起来,拽了床上自己用惯的枕头抱着,身后细仔提拉着顾昭的铺盖,卷了几卷各自分派完,都跟着出去了。
临到楼口的时候,赶巧,那个叫俏奴儿的戏子正端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有几只吃完饭的空碗,他穿着一身不合适的青布面儿的大袄袍往外走,如今这人脸上也不傅粉了,鲜艳的袍子也没了,衣着打扮都照着家里下人来。他样子倒是这样的,可惜的是,人家端着盘子,硬是迈着标准的莲步,端着木盘的手指,也翘着兰花式样。就那么贴着墙壁,飘着挪动,走到顾昭面前,他福了一下,又觉着不对,忙弯腰施礼。礼毕,许是才将不知道在哪里受了委屈,他看着顾昭,也不说话,只咬着下嘴唇,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幽怨气儿盯着顾昭瞧。
顾昭发了个寒颤,眨巴下眼睛,一边走,一边回头对顾茂丙说:“谁招惹他了,每日就像我欠了他两吊一般。”
顾茂丙笑道:“你理他作甚,这人平常都是被捧着的,如今他正红着,也就有些小性子,不过小叔叔,好好的带着他干什么?”
顾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是呀,带着他做什么,有些话还是不方便说的。
顾岩其实是一翻身疼醒的,若是后世的人一看,大概都有个约莫,这个毛病叫骨质增生,这个毛病坐船那是忌讳。顾昭是心里清楚的,因此这两天一直帮老哥哥揉腰解乏。
其实打顾昭出生,就没跟自己老哥哥这般亲厚过。想来,出来还是对的,跟老哥哥一起吃,一起住,一起说些家里的事儿,这哥俩的感情是越发的亲近了。
顾岩趴在床上没动,听到门响,便没回头的笑着说:“哎,人老了就是讨厌,每天吃饱了,喝足了,还不惜福,尽麻烦人!老不死,那就是说我呢,越老越烦人。”
顾昭一笑,摆摆手叫人抬了一张木榻子到老哥哥床前,看他们收拾好了,这才脱了罩衣,侧身坐在老哥哥身边,挽了袖子帮老哥哥推拿,一边揉他一边笑着说:“阿兄这是犯孩子气呢,谁敢嫌弃您那!您袖子里可揣着圣旨呢。”
顾岩将脑袋闷在枕头里,脑袋一上一下的随着节奏哼哼:“我是越老越不中用了,阿弟……”
“恩?”
“你说,圣上是不是看出点什么,才给我这个恩典。”
顾昭的手停了下:“阿兄也是一辈子辛苦,今上那人……比先帝,倒是慈悲多得多……”
“慈悲?!”顾岩想回头反驳,一不小心,动了老腰,忙哎呦了一下,又老实趴好,缓了半天他才说:“这世道,慈悲顶个屁用……”他压压声音道:“再者!龙主慈悲,可不是好事。
顾昭伸手从一边的炭盆里提了水壶,投了吧热巾子,帮老哥哥敷上,敷好后他方露出一丝讥讽道说:“有人倒是杀戮决断的,那会子,通天道上可是一长溜的擦地洗街的,若不是后来那事儿,保不齐,咱家得轮班儿上。
当初……一个月里头,没个三五日都要换一批擦街的,那倒是个杀伐决断,有点脾气的,可……还不是照样有饿死的,冻死的,卖儿卖女的能西城门排到东坊市。人跟人能一样吗?今上有今上的好处,您呀,等年月久了慢慢看着吧,再说,阿兄又不是皇帝,这天下不归您管,您操那份子斜心呢!”
顾岩自然不服,他扭过头哼了一声道:“阿弟这话不对,咱家为这天下死了多少人,这天下好了,我就是死了,下去跟阿父说话,那也硬气不是……”
顾昭最烦躁老哥哥如今说什么死了什么什么的,因此一听便恼了,他一伸手拽了凉巾子,直接将手里的热巾子“啪”的一下拍在老哥哥背上怪了一句:“什么死不死的,就你这点破毛病离死远着呢,一天到晚死了活了的,以后这话不许再提,我不爱听。”
“哎呦呦,烫!烫!”顾岩反手拽了热巾子放到一边,顾昭用手上去帮他猛扑拉几下。
“不说就不说,你急什么。”顾岩理亏,忙岔了话题问起顾山家里,顾昭便也随口说起顾槿窈的婚事:“……这丫头多大了,是他家谁生的?嫁给谁家了?我倒是没细细问过,阿兄,以前我都不知道有这个人,二哥那人吧……”顾昭撇撇嘴儿。
“他那人!他那人心里成日价住着八个账房先生在那里盘账,成日里就想别人羡慕他,夸奖他,哼哼,老二那人,那可是咱家第一个爱脸的,他这是想整个双喜临门,给辖内关系们抖威风,他穷得瑟呢,看他家多好!又嫁闺女,又接圣旨,到时候甭管什么人,那也要冲着圣旨,来看看顾老二抖威风,咱家……”顾岩嘿嘿笑了一声后才道:“咱家就他一个那样儿的,小前,只要家里来了客,他指定忙前忙后,最爱跟有文名的请教这个,问些那个,处处想压着我,好在,咱们阿父最烦他这样……”说到这里,顾岩扭头带着一丝得意道:“咱阿父只稀罕我这样的……嗯,你这样的也稀罕。”
顾昭抿嘴笑笑,帮哥哥把衣摆拽下来,盖好被子,一边收拾,一边听老哥哥唠叨那些陈年往事。
“……当初为他这德行,老二没少挨打,水牛皮的鞭子都抽断几根儿,就是不见改,他就爱读书,为这个,咱阿父当初差点没勒死他,说白了……他爱名儿……”
忙活完顾昭这才揭开被子,将里面的汤婆子提出来放在一边,钻进被窝躺好,唐好后,他一只手扶着脑袋,侧着脸看着阿兄问:“可我听他们说,二哥打仗是很勇猛的,少年就有常胜之说。”
顾岩顿了一下,半天后,才笑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道:“咱们阿父啊,那就是个狠得,自己亲生的都舍得往阵前面丢,打仗动刀兵不胜即死……咱家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说到这里,顾岩想起什么,于是很是爱惜的看看顾昭道:“咱家小七生的好,一出生,天下风平浪静,咱家这么多兄弟里,你最命好,老爷子那会子,脾气也磨好了,咱家家境也好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人的命啊,早就写好了,羡慕是羡慕不来的。”
顾昭闻言,只低头低声笑了下:“感情我就是个吉祥物。”
“啥?”
“没啥,阿兄继续说。”
“小七啊。”
“嗯?”
“还愁呢?”顾岩笑眯眯的问。
顾昭愣了下,于是笑着点点头:“嗯,是有些,下船那会子,接了迁丁司那边付季刚写的信……阿兄,其实我理解,就若阿兄以前常说的,其实做人都是做给旁人看呢,就像二哥,说来人都是活给被人看的,不就是为了那张脸。咱也不能笑话谁,谁不是活着一张想被人仰着看的脸。阿兄以前说,做官的,有做官的难,谁家没个父母,没个儿女,没个在意的姊妹弟兄,谁也想家中儿女活的有滋有味,若是没个私心其实那倒真不正常了,只一件,这迁丁一事,关系国运,这是面上说的。天下大了,今上口袋里没钱,这大片的空地儿,总要有人种,总要有人活着吧?咱把人家都从老家骗出来,是,小弟就觉着,那些人就是骗出来的……”
顾昭苦笑了片刻,这才接着又说:“人都有老根儿,就若我,若阿兄,若付季,咱们都离乡背井,可走多远老家那些事儿,那些根儿都不敢忘了。那些丁民有什么呀,老家没了,好不容易在上京置办点家业,可还没稳下来呢,咱们是又哄又骗的把人家都丢到绝户郡了……李永吉那人,以前也算是个有成算的,我还想呢,本来手里人就少,待他在那边呆上几年,各绝户郡都去去,看看,听听,学学,有些积攒了,我还想着重用他的……可真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