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一边吃茶,一边与兵部来的几位官吏对人口。他侄儿顾茂昌如今也在,今儿这些事情与他管的留守司有些关系。才将他就到了,见小叔叔一直发呆也不敢打搅因此便陪着笑,坐在一边等着。
顾茂昌带的留守司乃是试点,这次裁军他那里下来的老弟兄约有四千多人,这些人本该各自归乡,却不想上面有新政策。归乡的军户以往只给良田二十亩,免除赋税五年,给归乡路费一贯。
如今新政策是,若是去甘州,就给良田一百亩还送媳妇一个,嫁妆银子十贯,充作安家费用跟路费。这是大好事儿啊!多仁义啊!给朝廷服役,朝廷还给良田,还给你娶媳妇,打开天辟地也没遇过这般好事呢。因此,四千退役兵丁,如今有三千来位老光棍在那里等消息呢。
顾茂昌见自己小叔叔一直不理他,终于憋不住了,他搓着手笑着道:“小叔叔,你如今也理我一理呗!你看,到底有人报名没?我这心里吧七上八下的,老兄弟们也跟着我混了七八年了,如今话都说出去了,他们自是愿意的,回家去甘州真无所谓,成家立业在那里不是呆着,只不过这媳妇儿能来吗?”
顾昭一笑,一伸手接过细仔递过来的药碗,捏着鼻子灌下去汤药,又连吃了两口清水才憋回去那股子难稳的味道,放下水碗后顾昭才道:“你慌什么,那城外嫁不出去的姑娘多了去了,去年付季还跟我唠叨,凹民家的老姑娘如今二十三四都蹲家里呢,说起来,这些男人真没见识!自己有本事自己赚个家当出来,瞅着媳妇那几贯嫁妆做什么?”
顾茂昌陪着笑脸,忙道:“那是,那是,可二十三四也太大了些吧,谁不愿意要个含珠待放十五六岁的?”
顾昭闻言,大大的翻个白眼:“他们手里有钱,自去娶来,如今聘礼最少也得十贯吧?我不嫌弃你们家老军户三十五六岁老光棍一个,你们还嫌弃起我家凹民了?爱娶不娶!你爹可掂着多日了!还有,昨儿李斋私下里还想撬你的墙角呢。如今谁不得跟老弟兄交代,偏偏你家要求多?”
顾茂昌一拍案几骂道:“李斋算什么东西,也来咱家撬墙角?那……嘿嘿,小叔叔,咱家是亲戚,你是我亲叔叔,这胳膊肘儿也得拐自己家不是?”
顾昭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低了点道:“别说我不关照你,这一批我可叫牙行瞅的都是不满二十的……这事儿,别出去说。”
顾茂昌闻言大喜,也不废话了,也不墨迹了,他站起来四下看看,咳嗽了一声,撒丫子就跑,他一路跑至郡公府外,他家门下的老弟兄便齐齐的将他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起来:“少将军,怎么样了?”
“少将军,七老爷怎么话说的??”
“少将军,我这里都是粗汉,三十多岁了,也不挑拣,能先排前面吗,年前成婚,年前也能带着老家兜一圈再去甘州……少将军……”
顾茂昌很是牛气的一招手,扬扬下巴道:“你们也不看是谁出马,我小叔叔跟我又不是外人,得了,家里都好好呆着,这几日将那体面的衣裳做一身,胡子刮刮,再去城里的汤子好好泡泡老泥!过几日可是自由相看,别磕碜巴拉的出去丢了爷的人!”
随着顾茂昌话音一落,他周边自是一阵欢呼,这些人正喊的热闹,却不想那路口又来了两位爷,打头的这位正是奉天大将军李斋与征北大将军李奇二人。
顾茂昌一摆手,手下人立马闭了嘴。
“李将军,今儿真是巧了?怎么舍得登我七叔的大门?”顾茂昌心里得意,难免露了一些小人得志的态度。
今儿也奇了,常与他掐架的李奇竟没吭气,只是憋着一张臭脸在那里忍着。
李斋下了马与顾茂昌双双见礼之后,便问:“说是顾大人犯了足疾,我那里往年军士也有冻脚的,说来也巧了,今年刚配了药膏,我也尽下同僚之谊,你我两家都不是外人,我就来看望一下。”
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顾茂昌便也没乘胜追击,只是打个哈哈,带着人呼啦啦的一涌而去。
“大哥,他是什么东西,也值当你赔笑脸?”李奇不服,在一边叨叨。
李斋却不以为然,轻笑道:“哎!万万没想到呢,他家也能出这样一位。若知道前几年也不与他家争吵,不过就是口嘴儿的便宜。不是我说你,老顾家如今是得意了,没办法啊,手下老弟兄也跟了多年了,我倒不担心顾老七蒙我,那上面圣上还看着呢。你以为我看他?我是担心都督府这些残疾的老兄弟,怎么着,咱也得给他们找个下落不是?”
李奇点点头,道:“还是哥哥看的明白,也罢,从此我见到顾老四我躲着走,他就是吐到我脸上,我等着它自干,这样总成了吧?”
李斋一笑,拍拍自己兄弟的肩膀点点头。兄弟拉巴完闲话,这才递了帖子求见顾昭。
第一百零八回
顾昭这府上,很少有官员来访,一来他这人很少攀交关系,他顾家也没必要去拉帮结派奠定结实的政治联盟。二来吗,顾昭对外的名声不好,活的很独,有些目中无人之势,因此凡有骨气的也不爱来。
李斋如今是控制着五军都督,因此外面都称他为大都督,至于顾家,那是完全忽略他的品级,由上自下都称他为大将军。李斋蛮得意的,觉着自己没必要跟人计较,最起码如今他与顾岩平级,他觉着这是嫉妒。既然别人嫉妒,他就要大度!
意气之争而已,一群莽汉的意气之争!
如今李斋迈入平洲郡公府之后,忽然他也嫉妒了。无他,顾岩的府邸与奢华无关,却处处能窥见出不凡之处。以前常听人道,做文章有起承转合,如今入顾府只是略略一观便觉这府邸也有起承转合之意境,有些与旁人家不同的威仪之势。
进门起,顾家大门乃是七阶四柱大开大气之像,顾家的大门不同于旁人家那般复杂,成日子站着一堆的各房小厮等着回话,他家只住了顾昭与付季两人,因此门口便只留了两个门人。他家仁义,小厮们也不必在寒风里站着,一入大门右边有个小门,那些门人便在里面躲着寒风,平日顾家不待客也不接待人上门,因此每日这些人就是烤火聊天熬时日。
李斋递帖子的时候,那小门里出来一位三十岁上下,打扮利落的老门子,接了帖子一看,并不敢怠慢,忙施礼后回身进屋,片刻便听到一串拉铃铛声越传越远,想是里面有个方便的机关,一拉绳子,内门响铃铛。
李奇好奇,还进去参观了一下,看完出来跟他哥哥说,回去也要整一个。李斋只是一笑,却并不进去看。
很快的那里面便有十多位跑了出来,打头的这位李斋听过他的名字,是个哑巴,叫毕梁立他乃是顾昭的奶哥。
毕梁立过来,先是给李斋行了个大礼,比划着指指身后的煖轿,李斋一摆手大气的道:“本官行伍出身,那就累到了!你带路就是。”
都知道顾昭犯了足疾,如今不能出府迎客。
毕梁立一笑,忙前面带路,顾家一进门的大院乃是一个营造简单的府院,院子正中是个长方形的花池,如今冬日,那池子里已经结了冰,唯一稀罕的就是,荷花池的直桥与栏杆乃是稀罕的汉白玉石材镂造而成。
顾昭这府邸不是正方形的院子,而是左转弯的院子,右边那是一条细细的曲水,正面是一通是三套院子,这个叫主院,可他家人口稀少,因此这些房屋都是修造好了后,就一直空着,逢年过节的也不见开门,只有一队十五人的小厮从早打扫到傍晚。
顺着左转,有一长排砖墙,墙是上好的青砖雕花的大型景观图样,如果站住仔细欣赏,去过的便能看出。那上面却是大梁着名的月半湖山景,这幅砖雕耗时三年,共用了四千多块块不同图样的青砖雕刻而成,砖墙约有两百多米,每五十米便有一个花型门,门也是半月湖的某个景色,如圆月空山,那门便是圆形的。
“顾老七这家,着实精致!”李奇不由叹息了一声。
李斋看看他没说话,心里却想了很多。今上登基后,赏了很多园子赐给功臣,他家的府邸也是后来赏的,面积是很大,如今也养了八年了,去的人都说好的。他府里每年都加一些景色,一些新的建筑。他的进项大部分都修了府邸。
家这个东西不是本盖了就住着舒服的,那需要日日维修,年年精养。如今顾昭这个园子,怕是没有百万贯是养不出来的,顾老七的钱从哪里来的?贪污吗?不可能,如今大梁上下都知道,迁丁司有个账务间,那地儿只要级别够了,随你们去对账,顾老七做事从来坦荡荡。
李斋有了心思,便放慢脚步慢慢观看,他们自一个扇样花屏门进入一套精致的院落,这套院落不大,左右皆是镶嵌了汉白玉壁板的墙壁,墙壁上用漂亮的书法刻着出名的雅致诗句。
这院落只有正中有五间房屋,看门口的样子,此处并未住人,依旧是关着大门。屋子的门扇,窗台都是雕刻细腻精致的兰草花样,并无一般人家的福禄寿,蝙蝠五福之类的图样雕镂。
院子的一边有个半高的假山,山上有个八角叠顶木亭子,亭子的角儿上挂着连串的铜铃在风中发着禅意一般的声响。穿院而过,再顺着靠右边的曲廊慢慢行走,一过墙便豁然开朗,那外面竟是一个人工湖,人工湖上错落有致的由白玉石铺开几条道路,道路过处有各式各样精巧别致的建筑。
有在湖面独立的楼阁,有在岸边依山傍水的连阁,有靠着假山石推窗就能看到水法的精巧楼台,就这,却也只是顾公府的一角而已。李奇看的一直啧啧连声,这等南式庭院的营造办法,其实整个大梁就只有顾昭懂得,顾昭喜欢。
李斋跟李奇在毕梁立的带领下穿过回廊,走过结冰的人工湖上的小桥,转眼又来至一处院落,这处院落外面写着两个大字儿“美泉”,一进院便将外厢的浑然古朴抛弃的干净,只留一园巧夺天工的镜像。
这院子里有水,竟是一眼活水,在寒冬三九咕嘟嘟的竟冒着热气儿自那厢半支小舟的石雕右边冒出,哗啦啦的流入院中,如今雪还在下着,却在这院子里存不住,到处都是湿意,那厢屋檐下也在滴滴答答的犹如夏日一般的滴水。滴水处,那砖面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敲击出各式清脆的响动,滴滴答答,叮叮咚咚的甚是好听。
这小院子里四下种植着冬日依旧发翠的不知名的树木,一条红山石铺平的碎砖道路一路通向屋角的几支梅。如今,还未到月份,却不想这园子里的梅花已经开了。
园子里幽深安静,令人悠然自在,一时间能令人想起几个词汇,竟是雾蒙蒙,颤悠悠,懵懂懂,混沌沌,悠远远,至静静,常久久,轻松松的惬意。
在这等意境中,却不想一些木珠子的声音噼里啪啦的传了出来,仔细一听却是算盘珠子的声音。
李斋问毕梁立:“顾大人,如今在家还在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