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干仁政颁下,万民逐渐得以滋养,如今,上京已然恢复繁盛,那被祸害去的民房,宅子,慢慢的也被恢复了原貌,总算,这日子过得去了。
眼下,又是新帝开恩科,刚过了春闱,京里的举子们考上的,没考上的都各有各的去处。按照以往,这没考上的也该收拢了行李,早早归家才是,可今年却又略有些不同,那些识文弄墨的先生们,却又有了个好去处。
“刀笔通政司。”
此司,乃是一个通政司旗下的分支,乃是新出的司务衙门,最高的属官不过正四品的官职。衙门虽小,可是此司却给天下的读书人,尤其是寒门有志出仕,无运登堂的读书人找了一条新活路。
也就是说,凡参加春闱落地文人,只要通过简单的考试,投刀笔通政司后,从此弃文科诗学思学,习新术。学修术数,文书,律令,农事等实务。这些学习中的文人,便又有了新的称谓“民学生”简称学生。
学得实务一年后,待上官审核合格,可从末流官职进身,去各司,各部,各地衙门做拿俸禄的辅办官。这些新出的辅办官就有个统称,外部均称他们为“实务刀笔吏”。
刀笔吏投考合格后,便可以每月拿少许米粮银钱度日,待考试合格分派出去,自有自的前途,虽是一辈子的实务辅官,可是,官便是官,那也是大老爷治下各部,管着一方百姓的父母。
刀笔吏虽今生无运进身国运重要司部,许一生努力,最后不过四品官运下仕归乡。可是,举国上下,能有多少官吏?四品以上者,寥寥。如此,四品便四品,好歹,对于寒门子,却也是个出路。对于天下门客,读书人却也是一扇富贵门。一时间,刀笔通政司衙门的报名口人群自是熙熙攘攘,拥挤不堪。
巳时二刻,日头越发的高深,虽是五月末,却有六月初夏之势,照的人心眼发晕,拥挤在政司衙门口报名的学生们无奈,便都找了路边的屋阴儿躲日头。
学生们虽是读书人,但扎在一起闹得动静却不比女人说碎话儿时候小。这些人正说的热闹,忽然,打东边传来一阵阵的蹄儿踏街板的哒哒脆声。这蹄儿声,不紧不慢,悠然自得,转眼儿的时间,打东边街巷那边,便转了过来一队人马。
这队人马打前的是两位穿着青衣的健奴。一位。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青花褡裢,一位牵着一头雪白的,周身上了华丽鞍佩的双峰白驼。以往京里也有骆驼客从北边,西边来。不过,那些骆驼客带的驼都是黄色的,杂色的,这般周身雪白的骆驼却是少见。
待队伍近前,学生们眼前便是一亮。那白驼上坐着一个人。这人看上去不过是才刚冠礼之龄,生的眉清目秀,肤若凝脂,五官儿细细致致,摸样儿俊俊俏俏。竟是一位颜色分外漂亮的小郎君。
有道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这小郎君人长的漂亮,穿得也精致。他的头上带着一顶细金丝编的小冠,冠前镶着一颗拇指大的白色珠子,着一身蓝锻闪紫过肩云鹤长袍,外面罩着一件纱。腰系月兔阔玉带一条,带下带着一个绣着云纹的蓝段子荷包,荷包下缀着珠串璎珞穗子,足下蹬着双千纳底儿的素色云靴。手持一柄泼墨山水折扇。
不说那份打扮能换多少贯钱儿,只说这人这份独有的气质,却是京中独一份儿的。
那些学生顿时看住了。
这队人马慢慢悠悠的到了通政司衙门口,竟停了下来。那坐在白驼上的小郎君也不看周围,只是坐在白驼上不动弹。片刻,打他身后跑出一位穿着一件青色缎子小褂袍的小厮。这小厮一路跑到衙门口,对着敞开的衙门门,一张嘴喊了一句:“我来了!”
没片刻,衙门里便有人应了一声:“哎呦,我还说呢,今儿不来了呢!”话音未落,打衙门里跑出一位穿着六品绿官袍子的中年人。
如今五品之下的官位都穿绿袍,因此民间便送这些老爷一个外号叫“绿鹦鹉”,
皆因这些人,平日说话没自己的意思,都是上官说:“天气好。”他们就只会学一句:“天气好。”不多一字,也不少一字而来的。
站在衙门口的学生们原本形态各异,见这人跑出,都赶紧站好了,整理衣冠的整理衣冠,施礼的施礼。这人却是刀笔通政司衙门今儿的主考官之一,庆万大人。
庆万大人一出来,便径直跑到白驼前一施礼道:“郡公爷从何处来?”
这白驼上坐着的这位,却正是平国公府的大宝贝,顾家的小七老爷,平洲郡公顾昭。
顾昭一笑在驼上并未还礼,他如今是正二品的爵位,在这边也挂着正四品的官职,因此只是点头笑道:“从大兄家来,那不是去岁我那侄儿茂昌在东边得了一只入冬的肥熊,卤了四只熊掌送回来,阿兄昨日命人炖了一只蜂蜜的,叫我去尝鲜。”
庆万大人顿时笑的出彩:“国公爷好会活,春天可不是该补补吗,去冬雪厚,熊掌定然肥美。哎,可惜下官家贫,没这般口福啊!”说罢一脸遗憾。
顾昭哈哈笑道:“瞧你说的,你怕什么,你与许文禄是亲家,他与我大兄最是亲厚,下次大兄再做,我早早只会你,你到时候跟着亲家一起上门,他敢自己闷着悄悄吃?”
庆万大人笑眯眯的摇头,拐了旁个话茬:“哎呀,郡公爷,今儿闷热的,您怎么就出来呢,有事儿言语一声就好了。若是换牌子,下官送到您府上就是。”
顾昭轻轻摇头拒绝:“庆大人太客气了,原我就不是个努力地,白拿这俸禄,要是再不露面,云大人怕是又要给你们脸色了。”
庆万大人一笑,从怀袖子里取出一套木牌子翻动了一下,找到顾昭的那个花牌双手递上去,顾昭接过牌子,将预备好的牌子递给庆大人。
这牌子每日花色不同,需要一张换一张。
庆大人收了牌子,转身开始夸奖顾昭的骆驼脖子下带着一串新驼铃:“哎呀,小玉今儿这是新换的铃铛吧,好手艺,这么亮气的铜铃,咱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玉是顾昭骆驼的名儿,家里还有两只,一只唤作小明,一只唤作小强。很显然,这是个恶趣味。
顾昭拍拍骆驼的脖子,很随意的笑着应付:“也不是,还是那套旧的,只是前几日上司马有个行老,琢磨出一套打磨的新手艺,我家侄儿就取了小玉的铃子去给抛了光。”
庆大人点点头:“我就说嘛,以往也没见过这般亮色。”他是真心喜欢顾昭的小玉。庆大人夸奖完,从腰上取下一个袋子打开,握了一把麦豆送到小玉嘴边,小玉低头吃了。
顾昭平日跟庆大人混的惯熟,如今见他喜欢自己家小玉,便笑着说:“也就是你惯着它,前几日夜里路过这边,到这里就不走了,拖都拖不动,后来还是细仔家去取了麦豆喂了几把这才动弹。这就是个嘴馋的,庆大人若是喜欢,以后小玉有了崽儿,就送你一只。”
细仔在一边听得愁苦,小玉早就阉了,不阉了,它满牲口棚子发情,追的国公爷那只爱驴满院儿跑。它那还能有崽儿?
庆大人大喜,将布袋系好,躬身道谢:“哎,那,那真是再好不过,我提前谢谢郡公爷了。”谢完,他看看天气道:“一会子日头正顶了,郡公爷还是早点回府吧……”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又陪着笑脸道:“下官还有一句话,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若说错了,您可别怪我。”
顾昭点头:“你说吧,有什么不能说的,又不是外人。”
庆大人正色道:“哎,原本下官位卑言轻,这话本不该下官提。郡公爷也不知听家里老人说过没?下官家中与圆眼道子是姑表,因此也算老亲,这就厚着脸皮说两句。”
顾昭斜眼窥了庆万一眼,拍拍小玉的脖子道:“说吧,你这人忒不痛快,说那些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庆万大人脸色有些涨红,讪讪的赔了一会子笑脸道:“哎,也不是旁个人情话,只因大人平日跟云大人多有冲突,下官以为,既是如今在一个衙门当差该两相和睦才是。不是下官多嘴,郡公爷,您不知道,云大人本是今上太子府旧部。早年,他被今上连累过,坏了身体。
好好地一个武状元,却再也没法为天子尽忠。洗通天道那会子身体毁损了。哎!也该是他运道好,今上最爱惜旧部,就安排他到咱们这杂事儿衙门做主管,他心中不忿……就难免严厉……尖酸了些。郡公爷是什么胎子,就……别跟他个粗人计较了……”说到此,庆大人压低声音道:“如今,今上那些旧部里,听说云大人那是颇为得宠的,您瞧……”
顾昭瞧瞧庆大人,半响后掂了折扇敲了他脑袋一下笑道:“你这老家伙,是不是庄成秀央你来这里说情了。你当爷是什么人,每天吃饱了没事干到处寻别人的不是吗?我就是挂个名儿,赶明儿看哪里闲了,我还是要走的,我计较他做什么!”庆大人不吭气,依旧端着一张忠厚的脸陪着笑。
顾昭又道:“得了,他也是为衙门好,如今司内本就需要人,偏偏我是个懒散的,他是长官,自然看不惯我,那我也就不去他的地儿碍他的眼,你去跟庄成秀说,我这人吧……吃喝和好,过的一天是一天,我就是个四肢不勤的混子。还望他们放过我才是。”顾昭说罢,拍拍小玉的脖子,小玉摇摇头,摆的颈下驼铃一串儿脆响,响罢许是这牲口得意了,便又叫了几声,这才迈开蹄儿去了。
学生们看着顾昭去了,便又是一阵议论。
庆大人听到他们乱糟糟的议论,便神情一肃骂道:“肃静!都当这是什么地方,其实由你们胡闹的地儿?”骂完,一甩衣袖转身进了衙门。
“那是谁呀,好大的架子。”待庆大人一进内司,学生们便又开始议论了起来。
“你不认识他?那可是名人儿,那位可是第一纨绔,护帝六星后裔。平江巷子顾府的小七老爷,平江郡公顾昭。平日子,这位也是不出门的,不过,最近上面不是发了个新召令吗,叫什么……签到令!嘿嘿,这个令行的好,管你家有什么亲戚,有多大地位,都要每日亲去衙门换班牌儿。这个规矩,就是六部的掌事大人那也是要遵守的……”
顾昭并不知道别人如何议论自己,就是知道那也无所谓。他是该不上班就一日不去,不想上朝,就常年不去。他哥哥如今人缘好,廷上也没人挑他。
今日,他气儿有些不顺,不为其他,也就是为这个签到令。前几日晚上吃饭的时候,阿润唠叨了几句,说是如今好多衙门养了一群闲人。这些人挂着官职,领着俸禄却从不上班。
也是顾昭多嘴,便随便提了一下签到打卡的例子,这不,转眼那家伙就用了,却害了自己,害自己每天要去他上班的衙门点卯取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