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5节</h1>
顾昭傻兮兮的接了葫芦,取了塞子低头闻闻,眨巴下眼睛,特别无辜的样子,酒娘子捂着嘴巴一阵笑,指缝里那块布帕帕上,绣着两朵大大的牡丹花。
细仔觉得小主人的样子实在丢人,忙上去会了铜钱,人家酒娘子喜爱顾昭,只要了一斗酒钱十个大钱儿,葫芦却是送与他的。
拿着酒葫芦,顾昭一边喝着最低劣的黄酒,一边四处闲逛,看到什么都新鲜无比,烟袋店门口倒挂的烟斗儿,裘皮店门口那十几件迎风招展的大狼皮幌子,他在狼皮褂儿下面转了一圈,配了一口酒,就已经醉了。
“可怜的小叔叔,在南地过的是什么日子,一见到上京这般多的人,已经吓傻了吔。”顾茂昌心里很是同情他土包子叔叔,可惜,他怎么能懂得顾昭那种特别愉悦的心情呢。
行将一会,入了艺人汇集的坊区,还未近前,震天的喝彩已经从那边远远传来,顾昭完全不照顾身后的人,抓着酒葫芦向前急行,眼见的,就看到了一架,特别高,特别大的周身裹满了一圈圈红绸缎的大号秋千,有人在秋千上玩着技艺,秋千下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初拥着喝彩。
“好个后小郎……好呀……耍一个,再耍一个……!”
秋千下,有人喝彩,有人拍巴掌,眼见得,一位穿着大红金花秀春袄子的少年,在那高高荡起的秋千上,或倒立,或旋转,或者单足点立着高高荡起,随来来去去,震天的喝彩,震天的巴掌声,被看激动的人群不断祭出,响彻坊市。
“飞燕子,斗你不敢翻个四旋儿!”一边茶庄二楼的窗户上,横坐着一位锦衣少年,依旧是梳着凤凰尾,脑袋上锦带的颜色比顾茂昌还多,小脸上扑的粉比顾茂昌还要白,凤凰尾比顾茂昌梳的还要歪,他斜斜的坐着,一只脚踏在窗台上,一只脚随意的耷拉着晃悠,嘴巴歪歪的蹦字儿逗那秋千上的小郎君。
秋千上那小郎君大声道:“怕你来!斗多少?”
“十贯!”
“不斗!”
“二十贯!
“斗了!”
“好哇!!!!!!”人群一片喝彩。
红衣小郎君足下使劲,将那秋千越荡越高,越荡越险,他周身没有半点保护,最后竟然荡的那秋千出了大圆环的三百六五度,秋千下面此刻再无人喝彩,人们已然惊吓到傻了过去,声音都憋在了嗓子眼儿,只怕混出一声响的惊扰了这小郎君。
小郎君将那大圆环荡了七八圈之后,忽然身体借势离开秋千,在空中抱着腿圆滚滚的转了起来,当身体离开秋千,他便从空中转着直落,此刻,方有人小小的惊叫出声,当那小郎君迅速转够四圈,身体便顺势打开,好巧的飘飘落在正在好荡在足下的秋千板上,坊市上空顿时呯然爆炸,喝彩声几乎到了声嘶力竭的程度。
一把把亮铮铮大钱儿,呼啦啦的从四面砸来,空中泛起一阵金浪,地下坠下一片脆响……
顾昭眨巴着眼睛,房子内心的叹息,这便是,高空杂技吧,他看过更好的,可是那个带了安全锁啊,这个小朋友就不要学了,模仿也不可以啊!
“飞燕子!你这厮抢扑旗子的买卖,挡人饭碗,好不仁义!”顾茂昌站在人群外大声笑骂。
秋千上的少年,稳住秋千慢慢荡下,一扭脸看到了顾茂昌,便是一笑。
这少年长的一副好相貌,眉目清秀,眼若繁星,只是嘴巴略微大了些,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他喊道:“哎呀,是四郎!你怎么舍得出来,这几日不见你去莲湖,兄弟好想你。”
说罢,他一个侧翻下了秋千,踩在了一地的铜钱上,他对在一边卖力敲锣打鼓的扑旗子的班主一挥手:“赏你了。”
那班头儿乐的不成,抱拳唱了一个好大的肥喏,连连赞颂感激。
人群分开两边,让这锦衣小郎君出来,这小郎君荡的口干,顺手拉过一个卖脆梨的小娘过来,自筐儿里取了一个梨子,在锦衣上随意擦擦,咔嚓一口咬了下去,嘴巴里鼓鼓囊囊裹着梨子,对茶楼上喊:“夏侯,利钱,给来!”
楼上那小郎君哼了一声,掷下一个褡裢,锦衣小郎君单手举高,接了褡裢。这褡裢可不轻,满满的装的都是铜钱儿,他却浑似无物一般的接了,咬着梨子,将手探进褡裢取了一贯钱出来,放到小女娘的梨子挎篮里。
给完钱,他又一只手取下嘴巴里的梨子,吸吸鼻子笑眯眯的对小女娘道:“给妞子打个好钗儿带,以后做嫁妆,嫁个好夫婿。”
小小女娘羞红了脸,抱着篮子转身就跑,她是末等的庶民,脚上竟没有一双鞋子,只有一个草底子,捆了绳子到脚面,便是如此,也跑的飞快,生怕别人看到她羞红的脸,也怕别人抢了她的一贯钱儿去。
“你与她那么多钱,也不怕人抢了她的去,若是那样,岂不是害她。”顾茂昌笑骂。
“后柏郎君赏的钱儿,谁敢抢,倒是你,专门舍得来西坊子,平日你嫌弃这里臭的?”输了钱的少年,一摇三晃的打楼上下来,近前细观,竟也一副唇红齿白的好相貌。
顾茂昌微微叹息:“你们不知,算了算了……与你们介绍一人,你们见了,要按着一些,休要胡闹,那是某的长辈。”
他一回头,哎?自己小叔叔呢?转眼儿的,怎么就不见了?这西市人群混杂,可别被人拐了去,顿时,顾茂昌惊出一身汗,他大概下意识的把自己小叔叔,完全当成土包子,还低龄化了。
“七叔!七叔!!!”顾茂昌喊了两声。
锦衣少年与友人互相惊讶的看了看。
愚耕先生很无奈的拽下顾茂昌的袖子,指指一边的地下。
顾茂昌一看,好不苦恼,顿时轻轻扶额叹息,无奈到了顶点。
他小叔叔竟蹲在地上,看一位乡下来的老头儿,编百兽玩。
几张绿绿的苇叶儿,一会儿变个活灵活现的鱼,一会变个小狗儿出来,一会变个仙鹤出来,那两只满是厚茧子的黑手,灵活若魔术手一般,天地间任何的动物,这老先生只看一下,便能编出个活灵活现。
顾茂昌走过去,不敢怪罪,只能叹息一下,想蹲下,又不能,只能扶着膝盖劝哄道:“七叔啊,这是哄孩子玩的。”
顾昭抬眼看他,只温和的笑笑,也不解释,却随意的买了十几种,抓了一大把钱给这老头儿,老头儿连连道谢。
“我与你们介绍,这是我……呃,七叔叔,我阿父的亲弟弟,最小的弟弟。”顾茂昌很无奈的对自己的友人说到。
两位少年原是一惊,见顾昭长的玉人儿一般,也是喜欢,稀罕的不成,再看他一身打扮,如柳青青一般的仙人姿态,原本想着必然要深交,可一听,竟是叔叔辈分的,顿时窘然了,一起赶紧互相整理了下,抚打下身上的灰尘,撸下袖子,很认真的做了长揖齐道:“七叔好。”
“七叔,这是我的好友,这位是后柏,他有个诨号叫飞燕子,这位是夏侯昱,他们俩的父亲跟阿父也是老弟兄,咱们三家是世交。”
顾茂昌的两位好友,后柏家里有个三等爵,父亲是刑部左侍郎后焕海,他自己在礼部有个从六品的虚职,可是从不去上班坐堂,每天就在西市跟艺人们厮混。夏侯昱,他乃是礼部尚书,夏侯仪的嫡出幼子,此人最会耍,会击鼓,会马球,懂水戏,但凡玩的,无所不通。
顾昭也喜欢他们,便虚扶一下:“莫多礼,哎呀,这可怎么好呢。”
看看古代少年们巴巴的看着自己,顾昭将手里的小兔子,小狗给了身后的细仔,从袖子里掏呀掏,掏出两个荷包,这荷包里是他打南方带来的椰子糖,现如今顾昭不送玉了,辈分太高,谁见他都低一辈儿,顾昭见人就得派放见面礼,他越想越委屈,竟一份儿也收不回来,因此,他不送玉了,改送稀罕的南地糖豆儿,反正别人也不敢说他,他自己也不觉得丢人。
“吃糖!”顾昭将荷包一人手里给他们发了一个。
后柏与夏侯昱接了荷包,很认真的道了谢,礼数半点不缺,只是听到吃糖,便开了袋子,看到一袋子的糖豆,不由啼笑皆非,这小叔叔真有趣,看上去脸色倒是真的一股子水嫩,可是说话老气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