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就像它的试题还拥有一道可出可不出的帖诗一样,其实蛮随意的,知县作为主考官,依心情可能当场临时出题,也可能当场直接点中文章告诉考生已经取中。
这个当下展见星不及多想,凝神对道:“强将点精兵。”
袁知县点点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低头把她的文章看起来,他不表态,展见星不便走,默默等着,作为科考起头的第一步,县试的字数要求很低,有个五六百字足矣,等了一会,就见袁知县拿起笔来,在她的答卷右上角画了个圈。
这就是取中了。
这些规矩展见星都听楚翰林教导过,她心头抑制不住地泛上欢喜,再觉得题目不难,毕竟是主观感受,能不能合主官眼缘也很重要,有时再是下笔如有神助,写完自鸣得意,主官就是不买账也没办法。
袁知县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你年纪不大,文章倒做得甚是老练。去吧,三日后来看榜。”
展见星深深行礼:“是。”
她这时想不了什么,等出了考场以后,她冷静下来,忽觉出些深意来:既是当场取中,怎么还叫她来看榜?
当然她肯定是要来看的,总得看个名次,但袁知县亲口与她说这句话,应该不是多余,似乎自有深意。
这个疑问,在第二天见到楚翰林的时候得到了解答。
楚翰林并没问她和许异关于县试的种种,进来只是如常讲学,许异憋不住,瞅着开始练字的间隙里——如今上午分割成了两半,前一个时辰讲书,后一个时辰练字,欢欢喜喜地道:“先生,我和见星都取中了!”
他也是当场就知道了结果。
楚翰林点点头:“嗯。”
然后看见许异表情有点失落,他才笑了:“你们若连个县试都考不过,我这个先生就该辞馆了。”
“原来先生是知道我们必中,才这么淡定啊。”许异又高兴起来。
展见星借机也请教了楚翰林,既是出于谨慎,也是科考这条道,本来就一点都马虎不得,那些大意的,往往不知不觉滑倒在了半道上,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摔。
楚翰林听见袁知县还出了个对子,就先问道:“出了什么?”
展见星答了,见楚翰林无别话,才又往下说。
到她说完,楚翰林微笑了:“不必多想,依我看,这榜你可看可不看了。”
展见星睁大眼,更迷茫了:这什么意思?怎么意见还不一致了。
“小三元中,你已得一元了。”楚翰林揭破了谜底,“袁知县的意思,就是告诉我,他将你点为了县案首。”
科举分大三/元小三元,大/三元即人所共知的解元会元状元,而所谓小三元,则是在县试、府试、院试中都拔得头筹者,官场价值远逊于大/三元,算是一个荣誉称呼。
不过,作为小三元的第一元,县案首的意义又不只如此,它意味着如果学生本身不出大差错,那在接下来的府试和院试两关中几乎必过。
县案首,包含了一个保送生的隐藏奖励。
这不难理解,一个县城中被知县点为最出色的那一个,倘若到府城里连个合格的名次都进不了,那知县的脸面往哪里摆,他眼瞎吗?
阅卷的知府和提学官只要不是跟知县有深仇大恨,都不会这么打他的脸,这算是天下通行的潜规则,不独大同,到哪里都一样。
展见星再去回想袁知县出的对子以及楚翰林刚才的话,幡然领悟:“袁县尊知道我是先生的学生——先生认得袁县尊?”
她心里有点往下沉,若是如此,她和那胖大少年有什么区别?一个靠银子,一个靠关系,她很需要这个秀才来摆脱己身的窘境,可是读书至今,她也有一份从不曾宣于口的傲气,她下了十足苦功,那就更希望这一切是靠努力得来,而不是投机取巧。
楚翰林却摇头:“不认识。”
展见星想了想不错,袁知县来大同也有一年多了,从没听说楚翰林跟他有过什么来往。她松了口气,又疑惑道:“那先生才说,他是在告诉先生——?”
“结个善缘罢了。”楚翰林笑道,“等你和许异踏入官场,就明白了。袁知县知道你们是我的学生,提前把结果告诉你们,免去你们等待之苦,这一点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但若说更多的,我既与袁知县素不相识,他就犯不着下那么大本钱了。”
这是在告诉学生们,他们的成绩,仍旧由他们各自的文章决定。
“官场学问真多啊。”许异感叹,又高兴地向展见星道,“见星,恭喜你啦,你可省事了,我还要考两场。”
展见星好笑道:“许兄,我也要考啊。”
她只是压力上没那么大了而已。
楚翰林点头:“不错,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便将小三元都拿下也不算什么,出了大同,你们将与全省、举国的考生一起争夺那有限的名次,举业未成之前,一刻也松懈不得。”
展见星和许异都肃然应了。
托赖于楚翰林这看似温和、实际上高标准严要求的脾性在,学堂内部都没把这县案首当成多大事,直等到三日放榜后,展见星请了半天假挤去看了榜,发现果如楚翰林所料,她排在第一。又再等了几天,她去考了第四场——县试一共有四场,不过第一场就取中的有特权,可以不参加二三场,直接进第四场。全部考完之后,最终放榜,展见星的名次没有变动,仍旧在长案第一。
她也只是回去和徐氏说了一声,徐氏并不怎么乐意她冒险考科举,不过将之视为无可奈何的求生之举,听见夸了她两句,照常在外摆着馒头摊。
展见星则去抱了把葱,坐到徐氏身边剥着,她难得有这点空闲,正好陪一陪母亲。
徐氏有她坐在身边,倒比知道她得了案首高兴,笑眯眯地。
喧闹声是像阵浪潮般忽然袭了过来。
“徐嫂子,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卖馒头啊?!”
是龚皂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打过几回交道,他如今跟展家也相熟了。
徐氏吓一跳,站起来忙道:“龚差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以为自家又惹上什么麻烦了。
“星哥儿中案首啦!”龚皂隶喜气洋洋地跟她报信,“你们还没去看榜吗?”
徐氏道:“看了,星儿回来跟我说了。”
龚皂隶直了眼:“——就这样?”
徐氏糊涂道:“是啊,怎么了?对了,龚差爷,多谢你还特意跑一趟,早饭可用了?来吃个馒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