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了,一直以来他只当他早已去世,如此也就不会去奢望要得到他的认可。
佐铭谦突然要见艾维斯五世,无声无息间,安格斯难以自制地慌了神。
两方几乎同时抵达,下了车,看见面无表情的佐铭谦,安格斯蹙起眉头,却不知怎么,他已无话可对这个昔日的朋友说。
两人之间自然而然生疏了起来,可要说以前有多熟稔,如今想来也是没有的,宛如幻梦一场,当梦破灭,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深壑如九天银河一般宽广无垠,不可逾越。
与安格斯一起来的,只有约翰·哈特利和伯特·韦斯特。伯特神色平静,心里紧张得厉害,早已给自己的父亲通风报信,呆子要来了,父亲无奈说,来就来吧,艾维斯五世哪也不会去。他预料得到今天要发生的残酷。
此刻,韦斯特在厅内踱步,时不时望一眼画室,男人坐在画板前,手执画笔,气定神闲的模样令他不忍而焦虑。
藏身之处暴露了,他们应该逃,或者调集人手和佐-法兰杰斯决一死战,可艾维斯五世拒绝逃避,也遣退一群手下,只坐在这里,一边画画,一边等待佐-法兰杰斯上门寻仇。
韦斯特不好违背艾维斯五世寻死的意愿,却也不忍看着他寻死,心里矛盾如冰火两重天。
倏然,未上锁的门被一脚踢开,韦斯特一顿,凌厉的目光对上佐铭谦虚无缥缈的暗眸,他握起拳头,耳边却传来艾维斯五世风轻云淡的磁性嗓音,“韦斯特,不要多管闲事。”
佐铭谦漠视韦斯特,径自走向声音的源头,安格斯紧跟在后,一群人鱼贯而入。
画室内的景象,无声震惊了来人。
偌大的画室,四面墙壁挂满栩栩如生的油画肖像,一共叁十七幅,画中女子不难看出是同一人,精致的小脸神情各异,或笑或嗔,或喜或怒,在画家的高超技法和细腻心思汇聚的画笔下,都成了一幕幕如胶片定格般真实的画面。
佐铭谦难以置信地扫过一幅又一幅的油画,画中人明明是阴原晖,他却仿佛看见了郗良,呼吸又沉重起来,心脏像要被连根拔起,痛得他的喉咙都有了血腥味。
“总算见面了,夏佐。”艾维斯五世微启薄唇,波澜不惊,仍专注于面前即将完成的作品。
画板上,女子仰着脸,舞台的灯光打在她白净的脸庞上,时间仿佛凝结在此时,她的目光深远,神情哀愁而静谧。
韦斯特站在艾维斯身后暗叹一声,盯着艾维斯五世的画笔,他知道他快画完了——叁十八幅画,是画中女子的寿命。
佐铭谦深吸一口气,走到艾维斯五世的桌子旁边,冷眼扫过桌上的酒瓶、酒杯、颜料、水,又看向他的画板,瞳孔紧缩,怒气在身体里猛地长大,像巨大的怪物几乎要将他吞噬。
涂抹完最后的颜色,艾维斯五世的画笔远离了画板,他随手将它放在桌子上,微微偏过身,正视显然在竭力压抑情绪的年轻人,勾唇一笑,“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佐铭谦一眨眼,垂在身侧的左手攥紧,右手从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甩在桌上。
艾维斯五世泯去笑意,看见照片,似是早已知晓般不动声色,一脸平静,唯有幽蓝眸底,一抹不易察觉的悲哀正在弥漫。
站在他身边的韦斯特就没那么冷静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满眼都是死不瞑目的查理,血泊中沉睡的孩子,倒在儿子身边的母亲,趴在丈夫胸膛上的妻子……血,慢慢蒙住他的双眼。
诡异的死寂袭来,约翰走上前,安格斯也从油画里回神,跟在他身侧,两人一齐看见桌上的照片,震惊程度不亚于韦斯特。
安格斯微颤的手拿起查理的照片,恍惚地看向佐铭谦,他漠然地别开眼,不回应他哪怕一个眼神。
艾维斯五世看了一眼安格斯,拿起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薄唇重拾浅笑,“可惜康里没等到这个时候。”
佐铭谦抬眸,像被戳中死穴,怒火又爆发,手背青筋凸起。
不等他开口,艾维斯五世靠进椅背,脸上仍带着沉稳的笑意,不具锋芒的眉眼多了一丝和善,像一个在和后辈谈笑风生的慈祥长辈。
“康里和我争了许多年,势均力敌,我们也算互相尊重。我也一直等着有朝一日,他会把我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还给我,可惜……到底他还是没本事,我还是赢了。”
布莱恩默默站着,冷厉的眼神几乎要把座上的男人射穿。这个男人,这一刻于他而言就像时光机器,转眼就带他回到当年的地狱,烈火烘烤着他的身体,血汗瞬间便干涸、蒸发。
佐铭谦紧抿薄唇,伸出手将桌上的照片一张一张摆正,对准艾维斯五世,“他们死了,你居然无动于衷。”
艾维斯五世含笑问道:“你认为我该怎样?”
安格斯手一抖,照片掉在桌上。
佐铭谦眼珠子一转,冷冷地看着安格斯,约翰背后一凉,警惕起来,生怕他要了结安格斯给艾维斯五世看。
艾维斯五世顺着佐铭谦的目光,总算正视起自己的儿子,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冷漠中夹带嫌弃的眼神像把拦不住的利刃,直直插进安格斯心里。
“我以为你早就死了,没想到还活着。可惜,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毫无作为。”他摇摇头,别开脸,“我果然不该对你期望太大。”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