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走了吧。”
黎蔓秋将一杯红茶放在桌子上,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恳求。
江玉之坐在沙发上,一直低着头,这会儿终于抬起头来看黎蔓秋,平静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我想回家了。”
黎蔓秋一怔,“回家?”
“是妈妈那里,是西川。”
“为什么?”黎蔓秋皱起眉头,一脸恍惚和疑惑。
“跟你一样,只想在故乡等死。我要回家,等着他们二老死,然后再等着我自己死,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江玉之拿起精致的茶杯,抿了一口红茶,余光里手腕上的链子熠熠发亮,绿色的菱形宝石泛着幽光。
黎蔓秋一时没缓过来,错愕的神情持续了许久,最后才憋出两个字,“荒唐!”
江玉之眨一眨眼,将链子解了下来。
“秋姨,你觉得你会比妈妈先死吗?”
黎蔓秋瞪大了眼睛,江玉之不动声色地凑到她面前,将链子戴在她的手腕上,双手捧着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秋姨,你要好好保重,活得比她久,这样我就可以把她的骨灰给你了,你会想要的对吧。”
“什么……”
“你不是说,你们年少时期过得很开心吗?长大以来,是浪费了这么些大好时光。我把她的骨灰给你,日后你要死了,再让人把你们掺在一起,埋在一起,或撒在一起。人虽作古,也算还能再重拾年少欢喜,不好吗?”
“这……”黎蔓秋心里一抖,唇瓣轻颤,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余光里一点绿色穿透她的眼睛。
江玉之看着她不成器的样子,猛然觉得时光倒退在那遥远的京都午后,讲究两情相悦的黎蔓秋浑身灼灼发亮,巨大的光环浮现在她头顶上,“这种事情,是得讲个两情相悦的。她跟我不一样,她不会爱我,我也不会逼迫她爱我。要是那样子做,我对她的爱,就不是爱了。”
“秋姨,你就说好不好?”
黎蔓秋低着头,“她不愿意的。”
“我当然知道她不愿意,我说的是她死后的事。”
“她还没死,你别咒她……”
“死是早晚的。”江玉之百无禁忌,“我知道你讲究两情相悦。因为她还没死,所以你尊重她的意愿,可要是她死了呢?她死了你也任由她埋在粪坑里吗?”
黎蔓秋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跟她争论什么,她只知道,那个女人不会和她在一起,永远。而如今,一切早已不一样了,连同她的心。时间是会令人改变的,无论人是否愿意。可惜,眼前这个人不明白。
江玉之嗤笑一声,“就是这样,秋姨,其实,康里能做到的事,你未必能。”
一段关系是否结束,不是她说了算。这是康里说的。
黎蔓秋愕然,江玉之靠进沙发背,用懒懒的语气自言自语,“你到底在顾忌什么呢?又不会遭天谴。你什么都好,就是随波逐流了点。她早就失去了为自己着想的能力,那么就该由我们来为她着想不是吗?我是她的女儿,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如果当年你干脆点,直接点,我也不用来到这个世界了。你说你对不起我,你确实对不起我。”
黎蔓秋无言以对,颔首看着她给自己戴上的手链。也许这个时候,在江玉之心里,她一定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而她就是那头牛。她默然,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许久,她还是没头没脑地问了那句卡在喉咙里的话,“你还喜欢康里?”
江玉之瞥了她一眼,“你想知道?”
黎蔓秋点点头。
“我恨他,”江玉之说,“也更爱他了,他才是最适合我的……”
只有跟他在一起,她才可以无忧无虑,恣意放纵,因为跟他在一起,没有善良、正义、道德、光明,世界足够黑,黑得什么都看不见,可以肆无忌惮。
黎蔓秋倏地收紧五指,从她那有着诡异狂喜的眼神里,她终于明白,她跟康里是一丘之貉,都是亡命之徒,甚至比康里更甚。
一个一直以来都清楚地觉得自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活着的时候浑浑噩噩,一切都是未知,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即使磕磕绊绊也依然能咧开嘴笑出声,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到了最后,在别人看来是不得不面临的死亡时,于她而言,也许却是死亡终于到来。
黎蔓秋别开脸,泪水不禁盈眶,她深深地呼吸,红唇微微张合着,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条链子又算什么呢?
“秋姨,你还爱她吗?”江玉之的声音响起,她自觉刚才没有确认黎蔓秋移情别恋了没有,就自作主张。
泪珠无声地滚落白皙的脸颊,黎蔓秋始终没回答她,她的耐性也破天荒好了起来,安静坐着一动不动地等。
许久许久,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黎蔓秋脸上的泪痕都干了。
“玉儿,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这句话,她鼓足了百分之百的勇气,一说出口,心里吊起的巨石也轰一声坠落,她闭上眼,宛如听天由命。
江玉之眼皮一抬,迟钝地看向她的身侧,张了张嘴,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颤抖,“秋姨……”
黎蔓秋的喉咙上下滑动,右手无声无息地抚上镶在链子上的指甲般大小的绿钻,抿着唇僵硬地微笑起来,“我爱她,如果你能让活着的她来到我面前,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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