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这下闹开了也好,两边彻底断了来往。我妈也能安安心心当妈,没人挑嗦,她也就安份了。”
为啥就安份了呢,也是因为她蠢啊。蠢得让人放心,想干坏事也不知道从哪儿起头不是。
长保的话逗得司雨侬咯咯的笑,外头司丰年推门进来,却是一脸阴云。
他一早跑了一趟镇政府,农民受了委屈当然要告状,不告状怎么能让那些混混快点伏法呢。早上还好好的,大家伙都是义愤填膺,外头人跑到他们这里动手,当然是一致对外。
结果到了下午,就有村民跑来跟他说,吴家村的白小川被放出来了。他又急匆匆赶到镇里的派出所,才知道那些混混们也都被放了。
这是什么路子,司丰年有点想不明白,再去镇政府,早上还好好说话的干部,竟然顾左右而言他。当了好几年村长的司丰年再傻也明白过来,这是人家上头有人啊。
“爸,咋了?”长保听到声音出来,看自己老爸拿着勺子在厨房门口的大水缸里舀水喝,就知道事情不妙。
“叔公。”
“乖。”司丰年看到司雨侬,才勉强露出个笑脸。可是任谁也知道,这笑容很勉强。
“白小川被放回来了,那些混混也放了,他们上头有人。”司大娘和司爱华从地里回来,司丰年这才吐口,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司大娘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要个好点的价钱吧。”
不是她不想争,只是形势比人强。争得过不去争,是懦弱,可明知争不过,也去争,是逞强。
司丰年重重叹了口气,真是憋屈,太憋屈了。可是再憋屈又有什么办法,这些年比他们憋屈的人多了,不也只能憋着吗。
司雨侬心里暗道一声,糟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之前她就知道最终想要龙湾树的是一个家俱厂的老板,而这个家俱厂是港岛人投资的。八九十年代拉外商投资,办合资工厂是最大的一股势头,政府官员为了业绩,都跟疯了一样。
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国家穷,这么多的人要就业,要填饱肚子,可不是说着玩的事。
在大势之下,这些人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用后来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惯你丫的。但这个时候何止是惯,直接就是捧人家为上宾。想要你几颗树,还不跟玩一样。
司大娘原本抱着希望,闹开之后对方能够知难而退。也不是所有人,都非得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但明显,她高看了人家的操守。为了几颗树,还真的活动到上头去了。
“你们说,有这关系,为啥不早点动用。”司丰年又喝下一碗凉水,浇浇心头的火气。
“欠那些人的人情,是要还的,人家又不傻,当然是想着先用钱解决。解决不了,再动用关系。”司大娘倒是对这些门清,可是门清有啥用,越是门清越知道,他们斗不过。
家里人都不吭声了,司雨侬却不得不赶紧跟系统沟通,“这下怎么办?”
系统没有吱声,司雨侬又连续问了好几句,系统才现身,带着哀怨的语气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找一个人类代理人的原因,人类的无耻和贪婪,是最没有道理可讲的,也只有人类才能对付人类。”
这回,换司雨侬不吭声了。作为人类的一分子,她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八十年代的中国,就象一辆老旧的火车刚换上新的发动器,用四百码跑在在破旧的轨道上。什么都不规范,什么都在叮当作响,什么都要更新换代,包括法律也包括这个社会运行着的约定俗成的规则。但在没有换代之前,只能继续忍受。
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但她目前只有八岁,想要实施却是真的不容易。可是如果事情真的没有办法挽回,她也只能勉力试试。
“村长,你们家有人找。”村里人大咧咧推开院门进来,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来的这么快?”司丰年只当是为了龙湾树来的人,赶紧站起来走了出去。
村民已经领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院子里头,司丰年一时摸不着头脑,镇里的干部大部分都是熟面孔,也没有长这样的啊。小的那个就更离谱了,谁家出来办事还带着个半大的孩子啊。
“请问这是司雨侬家吗?”小孩子反倒先开口说了话。
司爱华和其他人跟在后头,司爱华盯了半天才迟疑道:“你不是县里大院住着的孩子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咱们家已经不做蛋糕了。”
司雨侬是最后出来的,扒开大家的胳膊,露出一张小脸,眨巴眨巴大眼睛,“夏慕桑,你找我?”
听说是自家孩子的同学,大人们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司爱华留下来待客,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夏慕桑被迎进堂屋,村民见确实是他们家认得的人,也打了声招呼离开。
而跟着夏慕桑身后的,是个约摸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灰扑扑的蓝色中山装,蹬着一双看不出颜色的白色回力鞋。这鞋在这个时候可不便宜,一双鞋差不多要普通人大半个月的工资,穿的人也是小心伺候着,每天晚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鞋擦灰扑粉,不然咋出去炫耀呢。
把一双等价于后世背个奢侈品包包的鞋子穿成这个埋汰样的,还真是少见。至少在他们这种小地方,是没有的。
这也让司雨侬对这个人的身份好奇起来,夏慕桑今天中途离开,是不是就和这个人有关呢?可是带他来龙头村找自己,到底又是什么用意。反正,总不可能是因为蛋糕来的。
“快坐吧,我给你们倒水去。”司爱华招呼人坐下,便要去厨房。
“不急不急,我们就是为了龙湾树来的。”小年轻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司爱华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不是相貌凶猛的人,但脸色一沉的模样,也极是难看。
小年轻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夏慕桑也不知道,但他还是开了口,“这位是我爷爷的学生,叫林英。”
“你爷爷的学生?”司雨侬若有所悟,但还是不够明白。
司大娘从厨房里端了水进来,家里之前做蛋糕买的白糖还有剩,每个碗里搁了一勺子。一进来,就看到司爱华脸色不对。
“他们也是为了龙湾树来的。”
司大娘一听,也跟着坐下了,“到底咋回事?”一改之前老太太的慈详,声音里带上了厉色。
夏慕桑立刻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怕是他们把自己和那些人当成一伙的了,赶紧解释道:“我爷爷是农大的教授,我看到司雨侬同学画的龙湾树,觉得很像曾经在书里见过的一种树种,就用加急的方式寄给他看一看。”
小年轻赶紧点头,“是的,我是农大的学生,是夏教授的弟子。夏教授说这是个大发现,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安排,让我先过来看看实物。”
解释清楚了,司家人这才消除敌意。这年头看到一个大学生都觉得稀奇,更别提大学里的教授了,那简直是金光闪闪的存在。
司大娘再次恢复了热情,“小伙子,赶紧坐,快坐,喝水,给你搁了糖,甜的。”
司雨侬表情看不出什么来,心里却在飞速的算计,看着夏慕桑和年轻人,做出一个沉痛无比的表情,“你们,来晚了。”
刚端起碗喝水的林英,一口水喷出来,都顾不得擦,“你说什么,什么叫来晚了,树呢,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