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不去的话,这三篮子菜很快就会蔫儿了,不新鲜的菜更卖不出好价钱。
齐晔的眉头越锁越深,可这些糟心事,他都没和江茉说,不想让她跟着他一块烦。
没成想,在国营小饭店里,等菜端上来的间隙,江茉提着那三个菜篮子去了一趟后厨。
再回来时,三个菜篮子空了,她手里攥着一把,弯唇笑道:“菜都卖掉啦。”
齐晔愣愣地看着江茉,乌沉沉的眸子里颇有些惊诧。
江茉娇声道:“我天天在这儿吃饭,还不能在我这儿买点菜咯?”
好像随时一副“你不买我的菜,我就跟你生气的”骄纵模样。
其实齐晔现在已经能看出江茉是假装的,但他还是跟着心里一慌,下意识就想哄她,却又手足无措。
从国营小饭店里出来,江茉还是没问齐晔今天的事儿。
她和他聊天上的星星好不好看,要他一颗颗数,她和他比赛。
她数月亮,他数星星,谁输了谁就要学小狗,汪汪叫几声。
不出意外,当然是齐晔输了,但他还是认真数完了天上的星星。
这个年代,满天繁星几乎让人眼花缭乱,璀璨闪烁在漆黑夜幕里,他仰得脖子都酸了,一路从国营小饭店回到了招待所门口,才勉强数清楚了那些星星。
不知为什么,心里那些烦心的事儿,好像也随着空旷的月色星子,变得轻盈起来。
江茉闹着要他学小狗汪汪叫,齐晔愿赌服输,当真叫了几声。
学完小狗,江茉还没笑,他反倒被自己的蠢劲儿逗笑了,抿起唇角,漆黑的瞳眸微微下压,极不好意思地走进招待所大门。
招待所的柜台边,洪金正拽着罗苹的衣领,逼问她什么。
听到门口有人回来,他转头瞧了一眼,看清是齐晔后,下意识松开了手。
自从被齐晔揪着脖子抓过一回,他对齐晔,已经有了一种本能的恐惧,但脸上露出的情绪却是记恨与不忿。
洪金觉得,这男人只是趁自己不注意,占了先手而已,再来一回,他绝对打得他找不着北!
抱着这种极度的自信,洪金对着齐晔,直接挑衅地比了一个中指。
江茉扭头和齐晔说:“软饭男又来了诶,好烦人。”
“软饭男?你说谁是软饭男?软饭男是什么意思?”洪金粗着嗓子,挡在两人面前,一脸横肉朝着江茉抖了抖。
“我又没说谁的名字,你自己对号入座,那就是你也觉得你是软饭男咯?”江茉一向牙尖嘴利,怼起人来毫不留情,“不过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反正咱们招待所里住过的人都知道,你就是一个软饭男。”
“每天什么活儿都不干,就等着吃一口媳妇煮的软饭,吃完了,就拍拍屁股出去鬼混!你把‘软饭男’这三个字,真是诠释得淋漓尽致啊!”
江茉说话的时候,配上她轻飘飘的娇软语气,还有气死人不偿命的小眼神,短短几句,就把洪金的滔天怒火掀起来了。
他想对江茉动手,一边怒吼道:“你——”
才说了一个字,忽然又被齐晔掐住脖子,像小鸡仔似的,脚都悬到了半空中,那些熊熊燃烧起来的怒意,瞬间被掐断,只剩下恐惧和绝望。
他终于知道,原来并不是齐晔抢占先手,而是他与齐晔的实力,有着不可跨越的天地鸿沟。
等到洪金卡着嗓子,声音哑涩艰难地求饶一番,齐晔才慢悠悠将他放下来。
齐晔眸底全是冷意,言简意赅地说了四个字,“别想动她。”
远处的罗苹瞧着,悄悄捂了捂手腕上的伤口,好羡慕江茉有人这样护着。
看到洪金吃瘪,正脸色铁青地捂着吃痛的脖子,更有一丝解恨。
她甚至想,齐晔怎么没更用力一点,把这畜生的脖子扭断呢?!
因为是洪金动手未遂,他不占理,所以他只能气急败坏地说一句,“你要是再敢动我,我就报警,把你抓进派出所!”
齐晔没说话,仍板着脸,冷冷盯着他。
洪金后背又起了个寒颤,他咬咬牙,狠狠回头瞪了一眼罗苹,厉色道:“给我把钱准备好!我后天来拿!”
说完,他火急火燎跑了。
虽然临走前放了不少狠话,但仍然能从他恼羞成怒的背影里,看出他的色厉内荏、外强中干。
罗苹喉咙发紧,干巴巴地说道:“谢、谢谢你们。”
她又擦着衣角道:“我、打算烙几个槐花饼,你们也来尝尝吧。”
齐晔看向江茉,见江茉点点头,他才说:“好的罗大姐,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招待所的小院子里,春日夜晚,风凉如水。
两把竹藤摇椅慢慢晃着,躺在上头,天上的星子仿佛跟着悠起来。
罗苹还在小院旁的厨房里忙活着,今早起来,看到招待所外边那条长街上种着的槐花开了,满街飘香。
路过的人们都忍不住驻足,摘些槐花回家,蒸槐花饭、做槐花奶茶都是人间美味。
罗苹也摘了不少,把花苞洗得干干净净的,和上白面粉、盐和新鲜花椒芽,烙成槐花饼,谁见了都要馋一口。
这年头,白面粉在乡下珍贵得很,但对于罗苹这样领国家粮的,偶尔吃一两顿不算什么。
她扭头又拿起几个鸡蛋,咬咬牙,全狠心敲开,金灿灿的鸡蛋黄和亮晶晶的蛋清流进白花花的面粉里,瞧着就叫人欢喜。
罗苹恨恨地想,反正赚了钱也要被那挨千刀的抢了,还不如全吃掉呢!
或许是看到江茉坐吃山空,却依旧每天吃吃喝喝,活得那么滋润。
罗苹那颗安分守己宁愿累死自己也要伺候好她男人的心,那些固化的封建思维,正在隐隐被撼动。
她烙成一个又一个淡金色大圆饼皮里嵌着漂亮槐花苞,盛在印青花的瓷碟里,赏心悦目。
正端着走到小院,她看到江茉正支着下巴和齐晔聊天。
江茉很漂亮,眉眼生动,在朦朦夜色里的辨识度仍然很高。
她好像永远自信,永远正确,永远身上散发着光芒。
她娇娇软软却又十分笃定的声音响起,指尖轻点,很有条理地嘱咐着齐晔。
关于如何能从乡亲们那儿收到东西去集市上卖的一二三四点。
如何协调齐晔盖房子和跑腿赚钱这两件事的一二三四点。
那些奇思妙想,罗苹听得嘴巴微张,怔在院子门口。
罗苹难以想象江茉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为什么那么好使?
但她好像忽然想通了之前那些想不通的事。
比如为什么齐晔这么紧着护着江茉,把她放在心尖尖上似的。
比如为什么江茉每天吃喝玩乐,花钱飞快,却从不紧张着急。
因为,江茉如此特别。
第25章第25章【七更】
针对齐晔说的那些收东西的难处,江茉一一对症下药,给他想了不少办法。
齐晔一点就通,她只要稍微说说,他就能明白她话里背后的意思,眸光更亮地盯着她。
他总是在想,一定是他上辈子,上上辈子,还有这辈子积攒了太多福气,才能娶到这样好的媳妇儿。
她总是给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齐晔沉沉的目光一直锁定着江茉,直到她说完最后一句,他立刻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槐花茶,给她解解渴。
江茉抿了一口,看向小院门口的罗苹,“不好意思啊罗姐,让你久等了。”
“没事。”罗苹笑笑,难掩眼睛里的惊艳和诧异,“今儿我也算是开了眼了,就收个东西跑个腿,居然还有这么多门道。”
“人生艰难,困难那么多,总不能寄希望于它们自己消失。”江茉随口说着,接过罗苹递来的槐花饼。
罗苹被江茉这话说得仿佛怔住了,不知在想什么,瞳眸颤动。
江茉没理会,把青花碟往齐晔手里一放,“我累了,你喂我。”
要是王红芬在,肯定又要跳脚碎碎念,这小蹄子真是没手没脚啊!她怎么不长齐晔身上得了?
不过,齐晔却是认真端过青花碟,垂眸用筷子仔细将槐花饼戳成小块,再送到江茉身边。
江茉半眯着眼品味着槐花香,被里头的新鲜花椒芽一衬,更显得清香可口。
瞧她舒服得像个太后似的,罗苹也忍不住抿唇笑,“你要是喜欢吃,我再给你烙几张。”
江茉摆摆手,又说起罗苹听不懂的话来,“不用,就尝个新鲜,吃太多碳水容易发胖。”
罗苹只听懂了“容易发胖”这几个字,她又弯唇笑笑,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害怕发胖也很正常。
想起她没嫁人前,那也是……想到这里,罗苹脸上的笑意又淡下去,化为苦涩,不再回忆。
第二天。
齐晔又起早摸黑,准备去西丰生产大队时,忽然听到江茉在床上懒洋洋翻了个身,睡意深浓的嗓音娇娇软软的,“用不用我陪你去啊?”
料峭春寒,齐晔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替她掖好被子,“你只管睡。”
要是连这样的小事他都办不好,要让她跟着他奔波受累,她还嫁给他干什么。
其实,江茉也没什么不放心齐晔的,她随口问了一句,听到他的回答后,就重新一秒入睡了。
齐晔蹑手蹑脚出了房间,洗脸刷牙,披上薄外套,又提着那三个空了的菜篮子,揣着兜里的一把毛票,脚程飞快地走回西丰生产大队。
这次,他没有直接去谁的家门口。
而是先去砍了一会儿木头,运到宅基地里,又开始定木桩,量尺寸,忙到晌午。
估摸着这会儿生产大队的人们都正在地里吃饭,他才往大家伙儿都在上工春耕的那一大片田地里走去。
远远瞧着,不少人都坐在田垄上,正端着饭碗,一边吃一边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