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放了通宵的录像,这会儿才打着呵欠回家吃饭。可他分明已经两眼鳏鳏,听到“挣钱”两个字,却陡然来了精神,立刻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挣钱啊?有什么挣钱的门路,赶紧说来听听。”
周秋萍看他黑眼圈都要挂到腮帮子上了,却双眼放光的模样,哭笑不得道:“就是卡拉ok房,生意很好,不愁没客人。”
老四摸着下巴开始沉吟,卡拉ok房他知道,的确场场爆满。因为太少,大家还担心自己买不到票进场。
买方市场旺盛,卖方市场还没跟上,的确是挣钱的好门路。
他立刻扯着嗓子喊他妈:“临街的那层铺子不要租出去啦!等过完年我立刻找工人改装成卡拉ok房,自己做买卖啦!”
周高氏上完卫生间过来,疑惑地询问:“说什么呢?又做啥买卖?”
陈自强随口应道:“挣钱的买卖。”他又调侃老四,“我看你现在是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啊。这么大一栋楼做酒店还不够,又要开录像厅,现在连卡拉ok房都要做。你就不能留口饭给其他人吃吗?”
老四不以为意:“我算什么呀?我只是小虾米,我要真有能耐,我坐在家里拿着批文左手转右手,就能挣钱。”
周高氏在旁边听了半天,突然间反应过来:“这是你家的房子?不能吧?这楼有4层高呢。自家房子咋能盖这么高,这么漂亮?”
陈自强不以为意:“罗湖新村这边都这么盖,盖的都是别墅。自己住不完,就拿出来出租。别小看他们,用他们的话来讲,现在你让他们出国,他们都不乐意去。有钱又舒坦。”
老四反驳道:“谁说的,现在让我出国,我肯定愿意去。出去长长见识也好。不过留下来就算了。我上次去香港,感觉也就是那么回事,一点没在家里自在。想想也不可思议,往前数五年,我表舅第一次带我去香港,我还觉得天堂也不过如此了。”
周秋萍笑道:“那是因为你家有钱,你现在过的日子比全国90%的老百姓都滋润。你不需要放手一搏,当然没迫切需要出去闯荡的必要。”
周高氏点头,再一次强调:“还是国家政策好,泥腿子也能住上大洋房。”
跟这儿一比起来,她家的小洋楼真是拿不出手。
她又一本正经地教育年轻人:“你们是没经历过,不晓得以前日子有多苦。逃荒的时候饿死人唉,死人肉都吃。只要有一口气在,都不敢倒下来。因为一旦倒下来,就有人把你拖走直接吃掉。”
在场的四个年轻人都变了脸色。
他们出生的时候,这个国家已经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即便没好东西吃,靠粗粮果腹,但也没亲眼见过这种惨烈。
周高氏苦口婆心地劝年轻人:“你们手上要有钱也多买点股票,支援国家建设。”
她现在越看深圳越顺眼,电视广播里天天说要学习深圳。那以后全国不都跟深圳一样了吗?家家户户都有这么漂亮的4层大洋楼。
陈自强笑得厉害,拼命点头:“那阿姨你可得多买点。”
青青左看看右看看,像个小大人一样点头,目标远大:“以后我家也住4层楼。”
陈自强逗她:“你家就这点人,怎么住4层楼啊?”
青青认真地数着家里人:“奶奶一层,妈妈一层,我一层,妹妹一层。”
陈自强笑得快直不起腰了,促狭道:“那你干爸呢?”
他本来以为小孩子会说出爸爸和妈妈睡一起这种话,好趁机调侃一番余成和周秋萍。
没想到青青却相当有原则:“干爸有自己的家呀。如果干爸来做客,我跟妹妹睡。”
天啦,这是还不满三周岁的小姑娘吗?这逻辑,这口齿,难怪是眼睛珠子一转就有挣钱金点子的周经理的姑娘。
陈自强一边笑一边拍腿。
余成已经抬脚往外走:“不是还有事吗?别耽误时间了。”
周高氏听了直犯愁,她既希望两个丫头当剂子,好早点让死面疙瘩开窍,膨发成喧乎乎的大馒头,又怕叫人觉得自家是上赶着,失了女儿家的矜贵,假装没听明白陈自强的言外之意,跟着往外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存了心思要多买点股票,不愿意在房子上多花钱;反正面包车开进银湖后,周高氏就各种表示不满。
什么太偏了,都跑到农村来了。正儿八经的农村自建房,好比他们住的旅馆,可比这里强多了。
“又是山又是树的,这跑路要跑死个人了。”
陈自强在旁边乐:“阿姨,这叫半山别墅。放在香港,除了大老板,一般人根本住不起,很贵的。”
周高氏理解不能:“那他们干嘛不去农村自己盖房子?二三十万呢,现在去村里盖个两层楼也就三四万。”
陈自强被问住了,他也是房地产的门外汉,想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他们在农村也没地呀。”
周高氏第一次深深地同情起城里人,连块地都没有,怪惨的。
房子要是在城里也就算了,跑到这么荒的地方,有什么意义?
周秋萍跟阿妈解释:“城市发展总要时间的,深圳以前还是小渔村呢,你看看现在市中心的大楼多漂亮。以后这里就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寸土寸金。稀缺的地段就这么点,以后捧着钱想买都买不到了。”
周高氏却固执己见:“你买了怎么过日子?你上一趟菜场要跑多远?靠着两条腿,你走到猴年马月呀。青青和星星上学怎么办?这里有学校吗?真成了山里小孩,要翻山越岭跑半天去上学。”
他们老家县里也有丘陵地带。山里的小孩上完小学基本上就不会再升中学。因为中学得到镇上去读,而他们出一趟山太麻烦,碰上天不好的时候还危险。
周秋萍本来怀揣了一肚子房产投资经,结果被阿妈一套组合拳打得溃不成军。
是啊,她现在买房是刚需,要自己跟家人住的。就算30年后,这房产能翻10倍,现在住不了,住的不舒服,那也是花钱买罪受。
周高氏好歹也经历了半个世纪的风雨,她要打定主意做件事,就能充分显现出华夏妇女的坚韧和执着。
她还在滔滔不绝:“住在这么偏的地方,就跟我们村里的老方头一样,人死在家里外面都没人知道,身体都臭了,长蛆了,叫老鼠咬的一塌糊涂。”
农村人为什么恐惧自己没儿子?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一年能回几趟门?没儿子,人死了都没人收尸。
周秋萍被她说得毛骨悚然,她怕的倒不是死后被老鼠咬。她是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她害怕的是阿妈提出的这个荒凉问题。
是啊,还不知道周围什么时候能热闹起来。偌大的别墅区,如果空空荡荡没几个人影子,就算有物业有保安,也还是不安全。
以她上辈子的人生经历,一个小区的安全重点取决于居住人群。尤其在这小区有大量热心的老头老太太时,那小区里多跑进了一只流浪猫流浪狗,他们都能清楚地传播到全小区的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