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人搞来的特殊,这最多只能叫牛逼,谈不上神奇。
丰峻不止牛逼,他还神奇。
何如月是很好奇,但她也不会追着丰峻追根问底。她笑吟吟地将照片塞回小拎包里:“为表感谢,我请你去我家吃饭吧?”
这真是出人意料!
饶是见多识广的丰峻也是呆愣住了。
“我妈手艺很好的,做的菜可好吃了。你为了给我送照片,晚饭都没吃,现在回食堂也来不及了。”
“我回家随便吃点。”
何如月的视线落在丰峻受伤的手上。
原本厚得跟馒头似的纱布不见了,现在只手背上敷了几层,然后用纱条在手掌上交叉绕了几下,打了个结。
还是包扎得很好,但轻便多了。
“别推辞了。你帮了我那么多,我请你吃个饭也是应该的。就你这手,回家怎么做饭?”何如月大胆地望着他,“大男人,怎么这么扭捏呢?”
谁说我扭捏?丰峻前世今生,就不知道“扭捏”两个字怎么写。
只略一犹豫,丰峻已释然。
在这年头,虽然有几家国营饭店,但不是大事,很少有人去国营饭店吃饭,一般表达谢意的方式,都是在家里请客。
除了事出突然、有点冒昧之外,何如月邀请他去家里吃饭表达谢意,似乎也没有任何不妥。
丰峻道:“我没扭捏,我是怕太冒昧,吓到何总工和刘站长。”
“哈哈,放心吧,他们没有那么不经吓,最多添个菜的事儿。”何如月自信地说道。况且,对她的全能妈妈来说,添个菜叫什么事,根本不是事。
何如月自信地带着路,丰峻沉默地跟在旁边,看上去很沉着,其实心里很忐忑。
一直走到孙家弄的弄口,何如月在副食品商店门口停下脚步。
丰峻好奇地望着她:“怎么不走了?”
“我买两瓶啤酒。”何如月想了想,“再买一包花生米、两个酱鸭头。”
好家伙,自行添菜。
丰峻嘟囔:“我不会喝酒……”
何如月回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还是径直走进了店。
无奈,丰峻也只得跟进去,还在嘟囔:“我真不会喝酒……”
却见何如月买了两瓶啤酒,两瓶汽水:“那我陪我爸喝啤酒,你喝汽水。”
这下丰峻无话可说,一把将四个瓶子全揽怀里。
何如月又买了花生米和酱鸭头,出了副食品店大门。
“你应该认识我爸妈啊,反正他们是认识你的。”何如月道。
她知道父母一定会热情好客,但也一定会大惊失色,这两样不矛盾。甚至暗暗畅想一下即将到来的画面,何如月还有点坏坏的兴奋。
那种,刘剑虹同志站在衬衫前大惊失色的情景,何如月真是想一次就要笑一次。
虽说邀请是临时起意,但有个念头却在何如月心里盘桓了一阵。
她一是为了感谢,二也是莫名的想为丰峻正名。
她想让刘剑虹同志知道,那个衬衫的主人,并不是外界传说的那样不学无术。也许学历不高,但丰峻的谈吐、见识和修养,远超于绝大部分年轻人,这就是他的神奇。
孙家弄不少吴柴厂的职工,有几位远远地见着何如月竟然带着大名鼎鼎的丰峻回家,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
但两位当事人倒是十分镇定,甚至何如月还大大方方地跟丰峻介绍:“我家就是那栋二层房子,对,带雕花窗户的那个。”
孙家曾经很富,孙家弄的房子虽然旧了,却依然很美。夏日四点多钟的太阳依旧猛烈,明媚地照耀在雕花窗户上,而窗前恰好有一盆水草,倔强地迎接着阳光。
陈小蝶昨天刚刚去学校领了新学期的书本,将屋里的小桌子搬到了门口,铺上几张旧报纸正在包书。一看何如月居然带了个小哥哥回来,陈小蝶睁大了眼睛。
八岁的小孩,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又喜欢不懂装懂,大叫道:“如月姐姐,你带个电影明星回来做什么?”
不得了,这还知道电影明星,怕以后是刘明丽的徒子徒孙。
何如月笑道:“什么电影明星,这是姐姐厂里的同事。”
一听陈小蝶在门口大呼小叫,祁梅拎着锅铲出来了,生生地撞了个正着。
啧啧,小蝶说得没错,这小伙子就是电影明星吧?
而且是最近特别流行的孔雀王子那一种。不,比孔雀王子还要好看,因为他生得白,穿得又干净,有一种特别安静的气质。
同事?祁梅脑子里迅速地转起来,想起卢向文说,前两天在弄口碰见一个生得特别好看的小伙子送何如月回来,莫非就是这位?
八卦之心,人皆有知。祁梅乐得眯起了眼:“今天你家真是贵客盈门啊。”
何如月懵逼。祁阿姨可是语文老师,应该知道一个客人不能叫“盈门”吧?
而且祁阿姨比平时都夸张,一点不像个光荣的人民教师。
祁阿姨上下打量着丰峻,一脸姨母笑:“这个小伙子真神气。小蝶说得没错,就是电影明星!”
何如月无奈地丢给丰峻一个眼色,却发现后者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甚至有些享受。
说好的冷若坚冰呢?说好的淡漠如水呢?
丰峻同志,你的人设是不是有点崩?
卢家门口摆着小桌子,何家的门却虚掩着。何如月推门进去,大喊:“爸,妈,我带了个贵客回来!”
喊完,何如月惊了,怪不得祁阿姨说“贵客盈门”,真是“盈”啊!
只见亲爸何舒桓坐在客堂间的八仙桌旁,正和二舅刘剑越和另一位陌生男子说话。而厨房里飘出阵阵香味,显然刘剑虹正大显身手。
“二舅!”何如月惊呼,兴奋地冲进屋里。
“如月回来了!”何舒桓站起身,笑呵呵道,“哪位贵客啊,如月还不快让人家进屋?”
“对啊,贵客呢?”刘剑越也好奇起来。
一位生得清秀俊逸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像是屋里点了一道光。
是他生得太白吗?或许是,但又不全是,是他生得太亮眼,和别人都不一样。
“何总工好。我是丰峻。”丰峻大方地向何舒桓伸出手。
何舒桓惊愣之中,也没望了家里有客人,很有礼貌地和丰峻握手:“欢迎欢迎!”
何如月笑盈盈:“我来介绍吧,这是我们厂的职工丰峻同志。这是我二舅,这位是……”
“这是我们报社的记者王青同志。”刘剑越赶紧介绍,顺便好奇地打量着丰峻,猜测着外甥女和这个小伙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大家正相互握手,刘剑虹在厨房听到动静,迅速地跑了出来。
“刘站长好!”
丰峻赶在刘剑虹惊讶之前,迅速地伸出了手,刘剑虹很官方地跟他握完手,却一眼望见了他另一只包扎好的手。
“你的手怎么了?”刘剑虹的医者仁心当即爆棚,甚至忘记了对丰峻的不满。
何如月赶紧跟亲妈解释:“丰峻同志为了救同事,手被蒸气薰伤了。而且呢,上次他在路上对我伸出援手,我十分感谢,所以请丰峻同志来咱家吃饭,表示感谢。”
丰峻很有教养地微笑:“冒昧了。”
何舒桓赶紧道:“哪里哪里,太见外了。是如月不好,请客人回家吃饭,也得事先跟我们说一声嘛,一点准备都没有。”
还是刘剑越哈哈大笑,活跃了气氛:“准备个啥,我看这日子挑得好,一起热闹热闹,来,丰峻同志,坐这里!”他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还顺势向旁边挪一挪,示意丰峻坐下。
那边亲妈也已经递了一个嗔怪的眼神过来,赶紧接过丰峻那受伤的手夹抱着的四瓶酒水:“你看看,还让客人干活,如月你真没礼貌。”
何如月乐了。这就是她亲妈,心里有一百个问号,也会把场面做得非常漂亮。
所以她才不担心丰峻登门会冒昧,不存在的。
四个男人围着八仙桌坐下,何舒桓朝南,是主座,两边分坐着刘剑越和王青,而丰峻坐在刘剑越旁边,继续刚才的话题。
何如月倒是不担心丰峻。
一来丰峻不会随便说话,二来丰峻但凡开口,一定很有质量,就让他们去天南海北呗。何如月拎着花生米和酱鸭头进了厨房。
“早知道舅舅来,我还不用买菜了,哈哈。”
何如月拿个碗,将花生米和酱鸭头分别装好,又自言自语:“不过我也添了两个菜,算是做了贡献。”
刘剑虹终于炒完一个菜,装盘,用围裙擦了擦手,低声道:“你这丫头,冒冒失失地就请人上门,万一我今天没烧菜呢,拿什么款待人家?”
“咦,妈你不怪我带人回来,却怪我没提前通知吗?”
“那当然。”刘剑虹瞥她一眼,“不过,也好奇你为啥带他回来,就算你感谢他解了你的围,那送点东西给他就好了嘛。”
何如月道:“人家为救工友受了伤,今天为了工作上帮我的忙,错过了食堂的饭点。我想着,他一只手回家做饭也不方便,就请他来咱家吃晚饭。”
“原来这样。”刘剑虹以为还是说的之前奖金改革制度那事,便没再追问,“把菜都端出去吧,酒我已经买好了,叫丰峻也一起喝点吧。”
何如月舒了一口气。
看来亲妈没有大惊失色。果然是择日不如撞日,谁也猜不到今天二舅和同事上门,几方凑一起,反而让这顿感谢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来来来,今天我妈买了好酒!看,洋河!”何如月热闹地拎着酒瓶要给大家倒酒。
洋河是宁省特产,是这年头待客的好酒,刘剑越一看,两眼放光:“嚯,果然大姐最疼我,让我喝洋河啊。”
刘剑虹啐他:“省省吧你,我招待王青同志……”
转眼一看,还有丰峻。刘剑虹赶紧补上:“丰峻同志也一定要喝点。”
丰峻笑道:“刘站长叫我丰峻就好。我不会喝酒,我喝汽水吧。”
刘剑越一听,就不依:“哪有男人不会喝酒的道理,不行不行,以前不会喝,今天也必须开始学。”
何如月有点紧张。她不确定丰峻是真的不会喝,还是特种兵有什么纪律不能喝。
她想好了,如果丰峻还拒绝,那她就要挺身而出,替丰峻挡掉了。
但是没有。丰峻居然完全没有平时在厂里的冷峻和傲然,很谦逊地道:“那……我只喝一点点?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醉倒在这里。”
何舒桓是看出来了,丰峻肯定真不能喝。
“哈哈,丰峻同志是特种兵出身,怕是部队有纪律不能喝吧,不然哪有小年轻不会喝酒的。”
还是何总工好啊,终于给人解围了!
丰峻赶紧点头:“是的,是这样,所以从来没喝过。不过……今天我就试试。”
啧啧,瞧瞧这态度。
海量之人喝一斤,不稀奇。滴酒不沾之人破例,那才稀罕。说明丰峻多么给面子啊,对何总工和在座的贵宾多么尊重啊。
大家好感动好满意啊!
尤其刘剑越,一拍丰峻:“这小伙子好,跟我投缘。”
说了有三句话么,你就投缘……何如月不禁暗笑。
菜都上齐,酒都斟满。何如月也不是全无贡献,她买的两瓶汽水派上了用场,自己和亲妈一人一瓶,也倒在了玻璃酒杯里。
何舒桓举杯:“来,为宁州来的朋友接风,也为今天的……”
这个丰峻同志不好形容啊。
何如月很镇定:“这叫惊喜嘉宾。”
“对。”何舒桓觉得这个称呼真好,“也欢迎今天的惊喜嘉宾,我先干了!”
一仰头,小酒盅一饮尽。
众人也纷纷举起酒杯,刘剑越最热闹:“干了干了,哎,你们汽水也得干!”
亲爸的酒量,何如月是有数的,这种白酒专用小酒盅也就能给亲爸塞个牙缝。但丰峻的酒量,她完全没数。
而且她深信,不仅她没数,丰峻自己也没数。
果然,丰峻学着大家,也一饮而尽,脸色都变了。不是醉的,是辣的。
这不是喝酒,是喝药啊。
何如月坐在何舒桓对面,也就在丰峻旁边,不由在桌下偷偷踢了踢丰峻,向他使眼色,示意他不用喝得这么急。
丰峻疑惑地望向她,不解其意。
哎,没有小纸条果然不管用。
何如月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我想喝茶,谁还要?”
谁都没举手,只有丰峻:“麻烦给我泡一杯。”
好家伙,总算领会了。
一会儿何如月端着两杯茶过来,一杯放在丰峻跟前,一杯放在自己跟前。刘剑虹完全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小心机,还关照:“别泡太浓,小心晚上睡不着。”
何舒桓也蒙在鼓里,还得意地跟丰峻介绍:“我这个可是阳羡雪芽,顶级的。可惜啊,天气热了些,要是四五月份,那时候是新茶,真叫一个香啊。”
丰峻没有喝,端到鼻下轻嗅一下,笑道:“何总工保存得宜,茶香不逊四五月份新茶的。”
“哦?”何舒桓眼睛一亮,“看来小丰很懂茶啊。那你猜猜,我是怎么保存的?”
瞧瞧,已经不是“丰峻同志”,而是“小丰”了。
“算不上很懂,略知道些皮毛。何总工这茶叶,不是用的铁罐,用的陶罐包锡纸吧?”
何舒桓不由竖起大拇指:“一猜一个准。这都能猜出来,可不叫皮毛喽!”
丰峻淡淡地一笑,没有再说话。
何如月暗暗称奇,心想,难道特种部队还教茶经?她亲爸最喜欢茶,而且最喜欢雪芽茶,想了好多办法保存茶叶过盛夏,居然被丰峻一眼看透。
正思忖着,何如月感觉到丰峻在桌下踢自己的脚。
她心中一荡,抬眼望去,正正地对上丰峻的视线。那视线,有些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