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公安局的姐夫说我协助了破案,就四处散布谣言说我不正经,你倒是个领导,你有个领导的样吗?”
徐秀英倒吸一口凉气:“什么,那事是周副主席说的?”
“当然,周副主席是不会承认的。他向来敢做不敢当,就连替他出头的保育员被赶到三分厂去扫厕所,他也没敢出来吭一声气,生怕自己暴露了,是吧?”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已经有人交头接耳:“这就不厚道了。小何干事也是协助破案,怎么能那样编排人家。”
“不管怎么说,这背后搞小动作,就是要不得。”
看着周文华脸皮涨得赤红,何如月心里已经明镜似的。
她本来还只有七八分猜测,说话亦是步步为营,却没想到,每进一步,就发现事情落实一分,到眼下,周文华竟然已经一句都反驳不出来。
周围全是窃窃私语,就连来拉架的徐秀英也惊诧地望着周文华。
而所有人都知道他刚刚被停职,知道他竟然能做出那么臭不要脸挖单位墙角的事,所有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
周文华心一横,一跺脚:“何如月!你别嚣张,后头有你哭的日子!”
“周文华!”一声怒喝,从何如月身后传来。
是黄国兴。他站在何如月身后,看了全场,此时已经十分愤怒:“你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这些年到处拖后腿,人人背后叫你周扒皮,丢尽了工会的脸!自己不做人,就别怪别人不把你当人!你也别嚣张,往后工会,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黄国兴上前两步,威严地道:“小何,不许找人给他开门。所有人,都不许给他开门。周文华已经停职,不再是工会副主席,这里任何一个办公室都不欢迎你,你滚!”
苏伊若已经忍不住,从图书室冲了出来:“黄主席快消消气,犯不上啊,你身体要紧。”
众人猛然清醒过来,纷纷喊:“黄主席你犯不上跟这种人生气,别气坏了身体。”
的确,黄国兴差点就气撅过去,要不是苏伊若出现得快,只怕他就真骂上火了。此刻他捂着心口,恨恨地望着周文华,低吼道:“还不滚?”
所有人都望着周文华,鄙夷的眼神似丛林,此处已无他半分立锥之地。
“等老子复职了回来气死你们这帮王八蛋!”
“滚!”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顿时像开启了群情的按钮,所有人都开始喊:“快走吧,你快走吧!”
众怒难犯,周文华做人做到这等田地,见势不妙,也只能灰溜溜跑下了楼梯。
这下可好,病假都不用开,直接回家歇着去吧。
众人把黄国兴送回主席办公室,何如月给他倒了水,苏伊若给他扇着扇子,身边围着一群人关心地叫他别生气。
本来很生气的黄国兴,被众人这阵势搞得有点不好意思,摆了摆手,叹道:“总算安生了。其实啊,我早就想赶他走。真他妈窝囊,我堂堂一个工会主席,居然还奈何不了一个周文华。”
徐秀英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她老公在文化局当领导,也没太把什么周文华放眼里。她一撇嘴:“黄主席你这是顾全大局。你这身份,是不好跟这种人计较。还好如月来了,初生牛犊不怕虎。”
何如月也撸着不存在的袖子:“我也生气啊。刚刚我是不是特别凶,我真是气坏了啊。我不是初生牛犊,我是初生小老虎!”
一下子把生气的黄国兴给逗乐了:“总算能踏踏实实办点事了。这人啊,再回来我也不会要了。”
旁边不知哪个突然大喊:“我的妈呀,工会不要了,不会塞我们科室来吧,我们科也不要啊,供不起这尊恶菩萨!”
本来今天就是吴柴厂的大喜日子,出了周文华这段不和谐的插曲,众人言论一阵,唾弃一阵,没多会儿,又回到了欢声笑语之中,开始畅想金质奖章拿回来后,是会全厂普加一级工资呢,还是今年会多发一笔年终奖呢?
何如月没心思想这个。
自从确定了周文华才是散布流言的罪魁祸首,何如月心里就对丰峻产生了莫名的愧疚。
她没来得及去找丰峻。
解决了周文华,安抚了黄国兴,她就被叫去了大礼堂,厂部办公室下周三下午要在这里开金质奖章的表彰和报告会,许波推荐让何如月主持。
这真是个突如其来的光荣任务。
当然,何如月不怵,主持嘛,以她脆生生的嗓门、好听的普通话,以及在后世丰富的主持会议经验,这样的场面不成问题。
而且主持词还会由厂部办公室写好给她,她其实就是个美丽的报幕员。
在大礼堂的小会议室开了碰头会,接了任务,许波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小何,到时候市领导局领导都会来,好好表现。”
“是,许厂长。”
这就是许波的投桃报李。他捧何如月,报答刘剑越大记者给吴柴厂留的那块版面。
一摞事忙完,已是中午。
食堂里的职工依旧人山人海,见面都在说着新奇的八卦 ,十有八九都是周副主席诓骗周彭城那事。
但传言已经有了小小的走样。
比如,周彭城为什么突然发现周文华的阴谋诡计,是因为有人给周彭城扔了一个小纸团,上面写着周文华姐夫家地址,并说:按此地址前往,既能真相大白。
一听就是地摊传奇武侠小说看多了。
不过何如月仔细想想,觉得这中间的确有不少不解之谜。比如周彭城是怎么突然就发现自己让周文华给骗了?
以周彭城的直性子,怎么就能想出半夜突袭姐夫家,第二天早上直奔厂长办公室举报的组合拳?
这个半夜突袭,就很有灵魂。
这年头没有通讯工具,有家庭电话的属于凤毛麟角,这是算准了时机上的门,就算对方要暴发,也不可能半夜冲到周文华家里去对质。
这是完全不给周文华一点点喘息和走路子的时间啊。
周彭城这个大老粗,有这样的谋断?
也怪不得厂里人要传得神乎其神,说什么天空掉下一个小纸团了。
何如月一边吃饭,一边脑子里盘着这事,一边眼睛也没闲着。
她在找丰峻。
让人家蒙受不白之冤,白白地被自己骂了好长时间的垃圾,该去道个歉的。
但奇怪的是,丰峻没有来。
看到戴学忠端着饭盒从身边走过时,何如月鼓起勇气喊住了他:“丰峻呢?”
戴学忠道:“保健站去了。”
“保健站?他生病了?”何如月紧张地问。
“手被蒸气薰到了。”
何如月一惊,下意识喊出来:“啊,蒸气薰到很严重的,面积大不大?”
戴学忠也有点摸不着头脑:“我也不知道,就听他们这么说,老大不让我们去看。”
何如月却坐不住了,连饭也吃不太下了。
想想以丰峻之敏捷,他怎么可能被蒸气薰到,必定是个严重的意外。而且如果是小小地薰一下,包扎一下完事,也就能来吃饭了,何至于人都不见。
何如月匆匆几口将饭扒完,一遛小跑,跑到水龙头下洗了饭盒,又送回办公室,然后给保健站打了个电话。
2020,这个内线号,她铭刻于心啊。
“喂,保健站吗?我是工会何如月,请问锅炉房的丰峻是不是在保健站?”
对方接电话的应该是保健站的哪位医生,一听是何如月,也很客气:“在的,他在输液室挂水。”
“什么情况,很严重?”何如月怕去问丰峻问不出个名堂,便在电话里直接问。
医生道:“面积不大,但蒸气烫伤比较难治愈,怕有感染,所以挂水消炎一下。”
虽然这个世界的亲妈是保健站站长,但何如月并不懂医学,也不知道这年头的医学水平如何,医生这么说,怕还是严重的。
“好的,谢谢你。我这边正好有事找他,一会儿我直接去输液室吧。”
挂了电话,何如月洗了把脸,又拿毛巾擦干净,向保健站走去。
保健站她很熟悉,小时候她跟着刘剑虹去过。从最初行政楼里的两个房间,后来变成托儿所楼上的一整层,现在又已经不够用了,听说厂里打算为保健站专门新建一个小楼。
吴柴厂真是欣欣向荣啊,从保健站的发展就可见一斑。
托儿所小楼外,砌着一段外楼梯,上去就是保健站。一边上楼,一边看托儿所的院子,小宝宝们吃过午饭,正在玩着大人们不懂的游戏。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被逮进屋子里去,扔到小床上去睡午觉。
看着这些小孩,何如月心里突然宽慰起来。
所以丰峻应该没什么大事吧,起码走到这里,世界还很安静和美好呢。
丰峻是没什么大事,甚至他都并不在输液室。
他躺在病床上,脸色冷冷地,看着眼前漂亮的护士:“我不需要这玩意儿。”
护士却一扭纤细的腰身,指着他的手:“为了你好呀,万一感染了怎么办。你的手好漂亮好文艺。”
丰峻扭过头,心里生出一种想拔掉针头的冲动。
何如月猜得没错,以丰峻的身手,原本不可能受伤,就算有突如其来的蒸汽,他也完全躲避得开。
但架不住工友的身手没有他敏捷。
当他发现工友吓得呆立当场时,丰峻下意识地冲了过去……
还好,他只是手上被烫伤。如果他不冲过去,工友可能就被蒸汽整个冲了出去……不,甚至可能,直接化成了肉块。
这就是蒸汽的可怕。
纵然如此,他也没觉得自己就到了需要输液的地步,不过是发现保健站的医生们、和前来配药看病的职工们,也都在热情讨论着周文华的停职、以及周文华被黄国兴和何如月赶出工会的轶闻……
丰峻突然发现,这里也是个传言集散地,所以,他留下了。
但眼前这个漂亮而陌生的女护士,居然仗着他不熟悉地形,没有把他带到输液室,而是直接开了个病房,睡下了。
病房里就他一人。原本也安静。丰峻就想将错就错。
但后来发现,他是真错了。
这个女护士十分聒噪,隔两分钟就进来看一下盐水,隔两分钟就进来看一下伤势。丰峻觉得,她再多来几次,伤口没感染也要被她热情的眼神看到感染了。
眼下女护士又来了,甚至还大胆地夸他的手漂亮。
呵呵,我丰峻需要这些夸赞吗?
我听了三十年,听得还不够多吗?
丰峻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用仅露在纱布外的两根手指就要去拔插头……
“丰峻!”何如月的声音出现在病房门口。
如蒙大赦,丰峻喊:“何干事,我在这里!”从来没觉得何干事这么美丽大方天真可爱,来得太及时了!
连漂亮的女护士闻声都扭过身去。
何如月愣在当场,失声喊到:“明丽?”
漂亮的女护士扭着腰身,用一种奇特的、又扭又雀跃、又孩童又性感的姿势扭到何如月跟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娇娇地喊了声:“如月,总算见到你啦——”
然后不由分说地,蹭进了何如月的怀里。
辣眼睛。
一个起码一米六八的女人,蹭进了最多一米六零的何如月的怀里。
偏偏何如月还激动地抱住了她:“明丽,你什么时候来上班的,怎么也没来找我?舅舅听说你来了中吴不来吴柴厂报到,都急死了!”
女护士正是刘明丽,她娇嗲地道:“昨天来报到的啊,去找你了,他们说你去了宁州,不在。今天这不忙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找你呢。”
丰峻看傻眼了。
这什么剧情?何如月,和这个做作的女护士,居然是亲戚?
还好,何如月不像这个女护士,她还是很有责任心的,三两句说完,当即松开刘明丽,正色道:“明丽,我来找这位……丰师傅,工会找他有点事,你先出去回避一下?”
丰师傅?
丰峻差点一头栽下病床。
他定定神,终于完成了早就想了一百遍的动作,两根手指一捏针头,猛地拔了出来,然后潇洒地翻身下床。
“不用她回避了。何干事,咱们另找地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