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盏茶是端给玉察的,所以他替换成了温淳香甜的梨花露。
这盏梨花露,是游澜京当时来不及留下的,第三个吻。
第一次吻是糖渍海棠果,第二次吻是勿施于人的鲜血,第三次吻是公主最爱喝的梨花露,也是我的气息。
捅我一刀是你爱我的证明。
游澜京没死……游澜京没死,这件事情,震撼着玉察早已平静的心境。
她感到脖颈上,又绕上了一圈圈,将她往水潭深处拉,越来越沉沦、下坠,她快喘不过气来。
祸害遗千年,不知道他怎么活下来的,但他绝对没死,而且,现在就在圣灯宫,隐匿在某处,等待再次,与她重逢。
玉察失神地抬起头,她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她一手指向夜空,毫无乌云遮蔽下,一轮月盘,挂在山峰上。
一滴泪水滑落脸颊,打在掌心,她偷偷地将手掌阖上,掩饰住这滴泪。
“公主,你在看什么?”李游问。
他明知那盏茶有问题,可是紫砂茶盏掉落山下,一时间难以寻找,他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
“你们看,天际的月亮,变红了。”玉察说。
第54章.小兔子香囊的秘密原来他叫游澜京……
这一整夜,道观中虽然熏了安神香,玉察仍是睡不安稳,梦里,反反复复呢喃着游澜京的那一声,公主,对不起,醒来时,她发现枕头上湿了一大片。
清晨,小侍女伺候她更衣后,慧娘娘推开门,步伐轻快,笑容也遮掩不住,她坐在绣桌旁,拎着帕子,捂嘴笑起来。
“小玉,我告诉你一件好消息。”
“怎么了?”
玉察恍恍惚惚,对于慧娘娘的话,她听得并不十分清楚,眼前的面庞,都好像模糊起来。
“其实,本不用这样着急的,本来想等你到了蜀溪,再按照先皇的遗旨,与李公子完婚。”
“昨日,李家家主已经到了阴山,由圣灯宫宫主亲自选了日子,是一个十年难逢的黄道吉日呢,哎,小玉,其实慧娘娘也很舍不得你,但若是李公子,我又可以稍稍安心。”
“慧娘娘,你说什么?”玉察抬起头,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她就听到了完婚这个字眼。
慧娘娘一愣,紧接着笑起来:“陛下那边已经答应了,就是怕小玉不在盛京办婚事,委屈了你,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忽然收敛了笑容:“盛京那边,形势不大好,若是你与李公子成婚,会给陛下,减去许多压力。”
“陛下在皇城里,其实,并不好过,李渭那个老贼,算计得死死的,不要钱了,说是,只要一桩姻缘,陛下对你一直有愧疚,若不是形势所迫,他也不会答应你这么早与李公子成婚。”
玉察心下,什么都明白了,这是一桩交易,不过,她身为天家贵女,享受了百姓的供奉,那么在形势下,与蜀溪李家联姻,又有什么可辩驳的呢?
不要说李家,就算皇弟将她送到北疆,她也不会拒绝。
玉察睫毛垂下,微微颤抖:“好。”
她答应之后,心底,蓦然出现了那条游蟒,那么游澜京,这个怎样都死不了的恶人,又要生出什么事端呢?
慧娘娘松了一口气,一抬手,命人将一抬重箱落在地上,她说:“李家十分看重公主,公主能下嫁李家,是他们祖坟冒青烟,山下还有上百抬聘礼,李公子命人先抬了一箱上来,让我问问小玉,看你喜不喜欢。”
院子里,明晃晃的日头下,盖子掀开。
玉察并不感兴趣,手指,象征性地摩挲过那一片冰凉华丽的珠翠,指尖,蓦然停住。
她看到了,在交相辉映的珠翠中,掩藏了一只……一只双燕步摇!
正是当日游澜京花了两文钱送给她的,又被她扔进玉葫州的双燕步摇。
“关上。”
玉察转过身,瞳仁已经震得久久缓不过神来。
……
山下,一间馄炖小摊,人来人往,旁边儿的墙壁上,张贴了一张游澜京的通缉画像,已经在风吹日晒下泛黄。
一个白衣青年,戴着斗笠,正坐在一条长凳上,吃馄炖。
他的腹部,裹缠了一道白纱,可是没人敢看他,他所配的那柄剑,杀意凛然,一看就是个亡命之徒,谁敢不要命地招惹他。
老板娘瞥了他一眼,她在山下开店多年,什么样的江洋恶徒没见过,也是个见过世面的。
可是周围的食客,却纷纷低头,不断地用余光瞅着这个斗笠青年,他……怎么长得这么像通缉画像上的人啊,还有……他腰部,那明晃晃的伤口。
斗笠青年一筷子搁在桌上,仅露出一个下巴,下颔线锋利、流畅又笔直,仙鹤一般脱俗。
众人噤若寒蝉,别过头,不敢再看。
谁知,斗笠青年扬起了嘴角,竟然是一副灿烂的笑容。
“看什么看,是我心上人捅的。”
老板娘愣了一下,旋即,也笑起来。
“哟,客官,怎么你的心上人这么厉害。”
斗笠青年的嘴角,微微凝固,他若有所思,随后,静静地说。
“你们知道什么,有时候,越是喜欢一个人,越会伤害到这个人。”
他站起身,放下铜板,拿起了剑,将斗笠微微一抬,目光,看向了山上。
“我今晚,就要去见我的心上人。”
“老板娘,给我留个位子,我会带她一起来吃小馄炖。”
……
玉察解了钗,松了头发,在铜镜前,怔怔地坐着。
忽然,窗外深林簌簌,几声鸟叫蹿出来,她便像受惊的小兽,顾不得地砖微凉,濡湿了罗袜,踩在地上,在窗子前,一双眼眸,细细地看。
自从得知游澜京没死,她更加提心吊胆了,做梦都是梦见游澜京向她索命,还有那句……让人无法理解的对不起。
窗前,清凉空旷的院落,静悄悄的,只有两三个姑子的人影,在游廊外走过。
她暗自舒了一口气,转过头,那声“啊”的尖叫,尚未脱口,嘴唇忽然被人捂住。
他就在这里!掌心这样滚烫,就像那天,他浑身是血地亲她。
她知道游澜京活着,知道游澜京会来找她,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玉察惊慌失措的眼神,望向了游澜京的腰身,那块被她狠狠扎进压裙刀的地方。
“公主,你想让活下来的微臣,再死一次吗?”他低下头,询问她。
青年头顶斗笠,一身雪衣,捂着她的嘴,将她从窗前,抵在了梳妆台前。
游澜京的手掌稍微松了一下,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危险,于是,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肩膀,像是温柔地安慰。
“公主,微臣把手放开,你不要大喊大叫,可以吗?”
玉察一双眼眸,惊恐交加,半晌,她点了点头。
于是,游澜京缓缓将手放下。
“救命啊——”玉察哭着大叫起来。
她这声救命,还未喊到一半,又被游澜京用手捂住,游澜京头有些疼。
“公主!微臣只是来跟你告别的!”
他这句话说出来,少女有些安静了,一动不动,眼眸泪光盈盈,怯怯地盯着他。
她觉得恍惚梦境,不可置信,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吗?竟有此等好事,他会不会又是诓自己的?
游澜京继续低声说:“顺道,同你一起吃一次吃鸡油小馄炖而已。”
“那你现在可以不吵了吗?”游澜京问。
少女沉默不语,游澜京将手再次放下,这次,玉察没有再喊叫起来。
游澜京说:“说不定吃小馄炖的时候,你会不愿意我走了。“
玉察倏然握紧了游澜京的手,清风朗朗,少女紧紧盯着他,那双眼眸,倏然失去了畏惧,她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送进他耳朵。
“首辅,我真宁愿你向我报复,也不愿意你再纠缠下去。”
“我不会跟你去吃鸡油小馄炖的,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你总是说,小时候跟我在御书房见面,说我夸你字写得好看,其实,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爹爹沉迷问道,幼年时在紫云峰替我求取命牌,一千零三十二张命牌,那么多命牌里,我拿中了李游的名字,足以说明,我们命里没有缘分。”
“我不愿意再伤害首辅,所以,你现在就去德王那里自投罗网吧,娶一个真心喜欢你的女子,而不是,总是被玉察一次又一次地伤心。”
她一股气说出这么多话,让游澜京愣住了。
玉察指望着这番话能说动他,她抬头,瞧见游澜京冷峻的面庞,一丝笑意也没有,竟然那么认真地在听。
他从来不在乎玉察说出任何责骂他的话,可是……可是这一回,玉察的理由是不愿意再伤害首辅了。
游澜京竟然只说了一句:“好吧。”
她望着游澜京,很久很久,才开口问了一句,在静谧的室内,掷地可闻。
“你不是受了很重的伤吗?”
这身白衣,柔软地抱住了她的腰身,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气息,似是安心,又是沉醉。
“是呀,很重的伤,都过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一两句话带过,无人知晓,那天晚上,玉察刺了他一刀,致命伤,他又从二楼摔下去,躲避黑甲军的追查,过程惊险万分,好几次险些殒命,死在大漠。
其中有多痛苦多难熬,他并不愿意让公主知晓,加重她心头的负担。
玉察被他抱住,身子十分僵硬,她心下不安起来,又是疑惑不解:“首辅,你为何要来找我,你不怕我再捅你一刀吗?”
游澜京一只手抵在她脸侧旁,鼻尖,凑近在她的脖颈前,看到她脖颈上的伤痊愈了,扬起嘴角。
“因为,我很想公主,每一天都想,逃亡、医治的那些日子里,我总在想,公主跳水救我的模样,公主陪我写字的模样,还有公主打我一巴掌的模样,所以,冒着被公主再捅一刀的风险,也要来见你。”
玉察无法理解,她望着游澜京,摇了摇头,脸上是无可奈何。
“首辅,可我用刀捅了你,如果你是个正常人的话,就该厌恶我,害怕我,再也不会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