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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嬷嬷不无叹息地说:“要是谢小侯在就好了,别说攻打入京,郢人连踏进大朝的机会都没有……”
“嬷嬷慎言。”
温久轻叱了一声,孙嬷嬷反应过来,作势打了自己一嘴巴:“瞧老奴这嘴……”
府中大概率有宋彧的耳目,因此有关那人的一切都成为禁忌。
温久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荷包,感受到布料之下尖锐的棱角时稍稍安心。
那个人身在千里之外的岭南,没有皇帝的召见永世不得入京,光是提及他的名字宋彧就怒不可遏,又怎么可能让他回来?
看温久神情黯淡,孙嬷嬷连忙转移话题:“对、对了,今早宫里送来了嫁衣,您试下合不合身。”
“不必了。”温久不假思索地拒绝。
“这怎么行?万一尺寸不合适,现在改还来得及……”
“合身与否,我都得嫁给他不是么?”
孙嬷嬷愣住,温久却没有进一步解释。
她和宋彧的婚事本就荒谬,于她而言不过是在履行契约,宋彧也清楚这一点,只要她人到,便不会在意旁的细枝末节。
至于嫁衣……三年前她已经穿过最合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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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十,封后大典。
时间虽然仓促,但宋彧命人准备得面面俱到,皇后应有的规制一样不少。
两侧卤簿仪仗像在押解犯人似的,就这样簇拥着她前行。日光被不知何时翻腾成形的阴翳遮蔽,风又急又大,头顶凤冠沉重压颈,温久缓慢行走着,每一步都迈得艰辛。
漫长的汉白玉台阶出现在眼前,温久驻足,抬眸仰望高台之上立着的那人。
宋彧身着绛红冕服,逆光的缘故面容有些模糊,他站在那里,薄唇微启的同时朝她伸出手,似乎要把她拽入深渊。
“久久,过来。”
温久平复了下气息,正欲抬足时——
轰!
远处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怎么回事?雷声吗?不、不对,因为紧接着又传来好几下更闷更重的巨响,那声音一声大过一声,整个京城都在震颤。
底下观礼的朝臣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在彼此眼中看到惊恐之色。
“发生什么了?难道是郢军攻进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不是才渡江吗,前线干什么吃的?”
“陛、陛下!”
一位将领模样的人惊慌失措地冲进仪式现场:“郢军突袭!第一道城门已经被攻破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骚动更甚,浓浓的不安很快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听到这个消息,温久并未像其他人那样胆战心惊,她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脑海里接连闪过好几条策略。
“陛下,”左相急切道,“当务之急是撤离出宫,先转移去淮阴…群衣无尔尔七5二八一…”
“你们要弃城逃跑吗?”
温久难以置信:“西北连失三地已是奇耻大辱,今日若是退了,往日再无重返京城、收复失地的可能!”
三万禁军尚能抵挡一阵,只要撑到大部队赶来,里外夹击定能退敌,哪曾想这些人竟要不战而退?
左相被呛了个正着,难掩狼狈。
在场都是老谋深算的人精,哪里会不知今日一退就是把宋氏江山拱手让人,但要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守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将士的命也是命,敌众我寡的情况下,难道皇后娘娘要让三万禁军白白送命吗!”
他本来就和温太傅不对付,此刻说话也不客气,一顶高帽扣下来,与他对峙的少女脸颊瞬间涨红。
“我……”
“臣也同意守城。”
百官之中,唯有一俊朗青年挺身而出,以他为首的许多年轻官僚也纷纷应是,仔细看,他们眼中还有针对宋彧的愤懑。
温久匆匆扫了青年一眼,目光没有多做停留。
青年朝宋彧拱手,掷地有声地说:“郢军渡江而来,舟车劳顿,而我军养精蓄锐已久,但正如久……皇后娘娘所说,撑到援兵到来就是胜利。”
左相狠狠甩袖喝道:“黄口小儿!有勇无谋!”
他再次对阶上岿然不动的男人说:“陛下,事不宜迟,还是赶紧撤退……”
“久久,过来。”
宋彧对百官的争吵置若罔闻,向一身凤冠霞帔的少女伸出手。
温久顿时头皮发麻。
“过来。”
宋彧又重复了一遍,仍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
这种紧要关头忤逆他并无好处,温久提起裙摆,脚步沉重地登上高台。
“阿彧,”她刻意放软了语气,“守城士兵撑不了多久的,让禁军迎敌,好吗?”
久违的一声“阿彧”让男人心情大好,他怜惜地抚平少女紧蹙的眉心,温声道:“皇城在哪建都是一
', ' ')('样的,退至淮阴可保性命无虞,久久,你真的要留下来吗?”
没时间磨蹭了,温久语气越发焦急:“跑又能跑多远呢?陛下身为天子,怎能弃一城百姓于不顾?!”
“守不住怎么办?”
“若是守不住……”
腊月的凛凛寒风吹乱少女的鬓发,她一袭红衣傲然立于天地间,迎上宋彧幽沉的目光:
“当以此身,殉山河。”
她语气平静,没有太多抑扬顿挫却气势逼人。
空气凝固住了,方才还争论不休的百官安静下来,或许是被少女的气魄震住,默不作声地等待一个决断。
宋彧低声笑了,
眼前的少女外表病弱易碎,仿佛风吹就倒,偏偏心性坚韧似松竹,再大的风雪也无法轻易压折她的脊梁。
这独一份的气质放眼京城贵女也是绝无仅有,让众多世家子深深迷恋的同时又不敢亵玩。
可他宋彧不是什么圣人君子。
昔日埋藏的疯狂念想一旦见光就收不住,他爱极了温久这副傲骨铮铮的模样,爱得……忍不住想折断她。
“整备军队,迎击吧。”
话是对前来通报的将领说的,宋彧的视线却依然锁定在温久身上。
百官知趣地闭了嘴,温久还没来得及喘息,宋彧话锋一转:“仪式继续吧。”
“什么?”她愣住,随即反应过来,“阿彧,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你后悔了?”宋彧语气骤冷。
“不是、等风波过去再继续婚礼也不迟……”
“朕随时能让禁军撤退。”
单凭一句话就让温久妥协,她咬了咬下唇,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远处号角声不止,城门处的撞击还在持续,禁军能抵挡多久呢?
一炷香?两炷香?
温久默默计算着,跟随宋彧祭列祖、拜天地,心却不在此处。
“来,久久。”
走完一套流程,宋彧高兴得像个得了饴糖、心满意足的孩子,拉着温久登上宫墙。
右卫将军看到他,大惊失色:“陛下,这里太危险了,您快下去。”
他们守城已经是殚精竭虑,再分不出多余的心思保护皇帝,这会儿上来不是给他们添乱吗?
纵使心中不满,只要宋彧在位一日,他们就只有服从的份。
宋彧不理他,对温久道:“这里是不是看得比较清楚?”
“报————”
满脸血污的将领飞奔而来:“第、第二道城门也破了!”
即便没有通报,底下的战况也一览无余。
郢军已经捣破城门、直奔皇宫,街道两旁的摊贩被掀翻,黎民四处逃窜,马蹄声中混杂着尖叫和哭喊——生活了十九年的安稳和平的京城,顷刻间化作人间炼狱。
温久看在眼里,痛彻心扉。
看这情形,是等不到援军到来了。
“怕么?”
宋彧的表情似在看一出逼真的戏剧,仿佛即将覆灭的不是他的江山。
苍生在他眼中不过蝼蚁,将士赴汤蹈火也只是游戏。
大朝会迎来今日这般结局,皆拜他的暴政所赐。
温久深吸一口气,儿时的最后一丝情分也燃烧殆尽。
“德、不、配、位。”
委曲求全三年整,她终于说了一句真心话。
“嗯,久久说得对。”宋彧轻笑了下,爽快承认。
他并不在乎这片山河,毋宁说是憎恨,这个国家、这个皇朝、还有流淌在他身体里的血液,都令他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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