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崇一路走来,沉稳如松,他长得硬朗豪气,虽不似王莼、谢玧般具有贵公子的气度,却也能让人感受到男儿热血,因此在一些偏好男子气概的女子眼中,也可与王莼、谢玧媲美。
他正想着军营里的事,路过低矮的梨花树时,被枝桠勾落了发簪,许崇抬头一看,满树梨花胜雪,又似皎皎月光,心神微动,瞥见最高处挂着的谜语,便取了下来。
许崇解开了谜底,面上却失了笑容,想来这梨花不是什么贵重品种,又寓意不详,挂谜语的人便想着,再挂高一点,这道好坏参半的谜语就不会被贵人们寻着了。偏偏许崇被梨花打落了发簪,停留在此,发现了树上的谜语。
萧睿见前头牡丹园里人头攒动,恐怕早就没了谜语,又看见假山缝中长了一株白“牡丹”,高兴起来,左右逡巡,果然找到了一条谜语。他把谜语猜出来,觉得万无一失,便开开心心地去找王萱了。
王莼同谢玧一道,顺便邀了今日大出风头的裴稹,一边探讨问题,一边缓步而行,晚了众人一步进园子。
只见处处都是人,不少花枝已经被攀折走了,有些贵女头上,簪了名贵的花卉,正对着水面搔首弄姿。
王莼皱眉,看向谢玧:“你这里有没有现成的谜语?”
谢玧笑了笑:“自是没有的。”
“那我就不参加了,反正也没什么意思。”王莼转身欲走。
“但我有现成的花。”谢玧慢悠悠地说出了下半句,将两人带到僻静处,这园子的角落里,正有一株垂丝海棠默默开放,旁边有一棵梅花树,还有一丛修竹。
三人十分默契地出了手,谢玧拿了海棠花下的谜语,王莼拿了梅花树上的,裴稹稍费了些工夫,才从茂盛的丛竹里拿到那小小的布条。
等他们到了牡丹园,有一半的人已经兑好了谜底,王萱和元稚站在水榭边上,等着拥挤的人群稍微散去一些。
萧睿大笑着说:“以前皎皎不来,我懒得找什么谜语,现在皎皎来了,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一株名贵牡丹下的谜语。皎皎,你的谜底是什么?”
王萱抿唇一笑,并不肯说。
许崇握紧了掌心的谜语,薄汗浸透了丝质的布条,他笑着说:“我不曾找到什么谜语,想来是无缘吧。”
“崇兄不要伤心,找不到就找不到呗,反正都是游戏,当不得真的。”
“阿稚说得对,崇兄不必介怀,咱们便做个俗人,好好赏花就可以了。”
王莼凑过来,问王萱:“你的谜底是什么?”
王萱偷偷看了一眼他拿在手上的谜语,片刻就得出了谜底,对他说:“阿兄这是拿了梅花的谜语吧,我一路走来,并不曾见到梅花,难不成阿兄神通广大,无中生有?”
“那你就要问这园子的主人了。”王莼指着谢玧,王萱便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裴稹。
那两人站在一起,年纪偏小、衣衫也不那么华贵的裴稹,却隐隐占了上风,好似他天生有一种奇异的能力,能把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裴稹对她笑了笑,洁白的牙齿如同碎玉,在春日煦和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王萱低下头,将袖中的谜语藏得更深了些,王莼见此情境,忽然灵光一闪。
裴稹?裴稹!
不一会儿,元稚、萧睿他们就陆续去兑了谜底过来,可惜的是,没有一人拿到了配对的谜底。兑谜语的人在屋子里把谜底说出来,谢家的老管家就会告诉他们先前有没有人来兑过相同谜底的谜语,整个过程完全不公开,就连拿到相同谜底的人,都不知道是谁拿了跟他一样的谜底。
老管家走出来,告诉众人,共三百六十道谜语,已兑三百一十三道,成功配出两对,剩下的或是遗失,或是未被人找到。
元稚好奇地问王萱:“皎皎,你怎么不去兑谜底,说不定配对的就是你呢!”
王萱压低了声音:“傻阿稚,你要我同谁配对?”
元稚恍然大悟,感动莫名,抱紧了王萱不肯松手。
裴稹的目光扫过王萱的眉眼,似乎从她脸上看出了什么,没来由地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裴稹:我不是渣男!rua!
小溪:我作证,我看过剧本。
第19章卢氏中毒
春日宴结束,王萱和元稚一出来,便看见萧睿和许崇守在王家的马车旁。许崇站得笔直,好似正在戍卫宫门,萧睿坐在马车边上,一只脚吊在空中晃荡,半点都不像皇家子弟。
“皎皎!阿稚!等了你们好久了,方才我们看见卢嬷嬷匆匆坐车回去了,她说自己身体不适要先回王府,拜托我们送你们回去。”萧睿开心得很,手舞足蹈,仿佛卢嬷嬷走了是什么普天同庆的大好事。
“兄长呢?”方才更衣时卢嬷嬷神色便有异常,只是她不说,王萱也就没问。
“他说遇上一个故人,打算请他去临江仙再喝一杯。”许崇把萧睿拉下来,亲自放好踏板,示意王萱上去。
王萱提裙,躬身上车,车架旁的丝绦勾住了她的帷帽沿,她感觉不对,只好保持着半躬的姿势,向元稚求救:“阿稚,帮帮我。”
“怎么了?”萧睿率先跳上来,看见她的帷帽被勾住,大笑几声,直接把她的帷帽取下来,“戴这东西干嘛?都是那些南方士人胡说,宣扬这些酸腐伦理,你看前朝,哪有什么世家闺秀出门都要戴着帷帽,竖起屏障的事?我有位姑祖母,骑马射箭,无一不精,弓马之娴熟,连我都比不上,每每提到如今风气,都气得吐血。”
王萱发髻微乱,头上一朵珍珠攒成的珠花沿着顺滑的乌发掉了下来,落在车架上,她正要去捡,许崇却先她一步捡起来了,放在她手心上,温和地说:“小心些,快进去吧,送你回家。”
王萱点点头,元稚在下面喊着:“萧睿你快下来!我要上去。”
“元稚你说话小声点!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真是不知羞……”
“你方才对皎皎可不是这么说的!萧睿,你不要太过分,回家我就告状,让阿耶给你加重训练!”镇远将军是一众皇室子弟的武学师父,从前明成太子都会跟他一起学骑射,现在太子薨逝,其他宗室子弟反而不敢去上课了,只有萧睿一个“傻大胆”,还照常上课。
“元稚,你要敢说,我就告诉将军夫人你在外面胡闹。”这两人都是一点火就着,互相瞪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
“好了,时候不早了,阿稚——”王萱坐进去,把帘子掀起来,向元稚伸出手。元稚最听她的话,萧睿也不会故意惹她不快,每次他们俩一吵架,只要王萱插嘴,定然是无疾而终。
王萱和元稚坐在车中,萧睿在车外喋喋不休着他近日的见闻,说到中宫皇后预备设宴,为几个皇室旁支未婚子弟许婚的事,突然喊了王萱:“皎皎,虽然你还未及笄,但你的婚事也还没有定下来,不知叔父如何打算?你……又是怎么想的?”
“兄长尚未成亲,还轮不到我谈婚论嫁。睿兄,听说你前几日为司大家作了一首短曲,我还没听过呢,有时间能把曲谱给我看看吗?”
萧睿听见她想要自己作的曲谱,顿时高兴起来,忘了前面的问题,又和许崇炫耀:“不枉我求着钟繇学了这么些年,从前还觉得雅乐枯燥,没想到雅乐学得好,谱些村调倒是不在话下,像这种短曲就简单得很。”
许崇只是笑了笑,不吱声,随手把街边垂下来的酒旗拂开,露出一只粗糙阔大的手来,上面满是细碎的伤痕,手心都是厚茧子,挽弓的指节也比常人的粗大。
他今年加冠,已经是五品的鹰扬将军,他父亲许邕是二品骠骑将军,前年因伤病去世,陛下恩典,特赐牌匾一块,许家仍是骠骑将军府,也有鼓励许崇子承父业、建功立业的意思。因为从小熟读兵书,刻苦练功,他一向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也没时间去学什么琴棋书画,因此在萧睿滔滔不绝的时候,他总是缄口不言。
马车经过临江仙,临街的二楼窗边站着两个人。一人白衣飒飒,一人青衣若竹。
“呵,没想到舍妹说的‘登徒子’竟然是周清源高徒,真是令人震惊。”若不是裴稹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往王萱身上飘,被他抓了个正着,他还没想起来。
“她亲口称呼我为‘登徒子’?”
王莼眉心皱成一团,这人怎么如此不知礼数?他正要教训教训这个妄图“染指”自己妹妹的小人,却听得他轻笑一声,说道:“她红口白牙的,倒要来污我的名声,王兄,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与她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救了舍妹,王家本该奉你为上宾,但是一码归一码,舍妹是个天性单纯的孩子,请你不要打扰她的安宁。”
“王兄,世事难料啊……”裴稹意味深长地看着王莼,向他敬了一杯酒,也不等他拿起酒杯,自己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王莼眼睁睁看着他大笑着扬长而去,一股无名火自腹中升起,突然记起自己是来警告他的,却被他抛在身后,更为裴稹的“初生牛犊不怕虎”而震惊。
回到家中,却听说侍候王萱的卢嬷嬷中毒垂危,王莼大吃一惊,连忙问同行而去的卷碧:“怎么会中毒?!她一个嬷嬷,谁会针对她?”
卷碧带着哭腔回道:“正是,卢嬷嬷这是为女郎挡了灾了,那盏茶水,是谢家使女亲手斟给女郎的。因着前次出门出了事,这次出门卢嬷嬷便格外小心,带了银针查探不说,自己还将茶水点心一一尝过,才肯让女郎入口。想必她当时就难受了,但银针查不出来,也没有即刻发作,她只是说茶水不好,让人换了,女郎这才幸免于难。”
“她现在如何了?”
“太医正在施救,说是幸好只抿了一口,应该救得回来,只是,这毒极烈性,恐怕救活后,再也说不了话了。”
王莼沉默片刻,让卷碧去库房支一百两金,送到卢嬷嬷的儿子,王萱的奶兄,如今正担任羽林卫左校尉一职的张瑨手里。张瑨的父亲是镇远将军手下的一员悍将,当年也做到了五品的轻车将军。他出身草莽,从小就是孤身一人,第一次保护将军夫人杨氏和王萱母亲卢氏上香的时候,见到了当时已经是卢氏身边一等使女的卢嬷嬷,一见钟情,非卿不娶,于是两人在各自主家的见证下结为夫妻。
卢嬷嬷虽是使女,却不是贱籍,因为她原来是范阳卢氏旁支的女郎,只是作为媵嫁来到了王家,没有被王恪收房,而是一直服侍卢氏,只要得到卢氏允许,她是可以随意嫁人的,也不存在配不上五品轻车将军的说法。
只是,成亲三年后,轻车将军战死沙场,卢嬷嬷只生了一个张瑨,索性婆家无人,她就又回了王家,继续服侍卢氏,直到她生下王萱去世,又服侍王萱长大。
王萱跻坐在花室里,双目无神,一动不动,只有手指在微微颤抖着。
难怪,一向能够跟着她就绝不可能独自走开的卢嬷嬷,会等不及她就提前离开,她是意识到自己中了毒,实在难过得忍受不了了,才会提前坐车回府。她出身范阳卢氏旁支,是王萱母亲的媵侍,如果她中毒死在谢家,定会引起轩然大波,造成两家的嫌隙,所以她觉察到不对之后,只是提醒她不要饮茶,而不是第一时间找大夫处理自己的事情。
“皎皎。”
“兄长。”
王莼走到她身边,默默坐下,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王萱的眼泪就顺着两颊无声落下。他心疼地看着王萱,把她揽入怀中,抚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
皎皎从小就倔强,从不肯像旁的女郎一般轻易落泪,她难受的时候,就是神游天外,自己在脑海里瞎想,为此生了好多次病。整个家里,王莼与她最为亲近,所以才发现了她的异状,他也有办法,只要拍拍王萱的脑袋,她就能哭出来了。
“这事与你无关,我一定会帮你查出真凶,严惩此人,卢嬷嬷若是醒了,看你如此自伤,定会训斥你的。”
“嗯……”王萱缓缓点头,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王莼身上独特的香料味,让她觉得熟悉又安心,情绪渐渐平复。
虽然卢嬷嬷顾及王谢两家关系,没有当场揭穿,但人是在谢家中毒的,王家必然要找谢家人问个明白。
太医通过查看卢嬷嬷的身体,并不能判断出她所中的是什么毒,只知道,这毒并不致死,只会让人成为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的活死人。
王莼去谢家问过,那个斟茶的使女已经畏罪自杀,在她的房中搜出了一块价值不菲的玉玦,又因为她是新近买来的使女,出自牙行,没有家人,甚至在谢府没有相熟之人,她一死,线索就断了。
王萱还在家里等他带回一个说法。
王莼回到家中,头痛欲裂,却看见王萱披着头发站在他的书房门口,一袭白衣,如同幽魂一般。
“谢家那边,查不出来了。”王莼沉默着,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递给王萱。
“这是何物?”
“谢玧送给你的安神香,他让我向你道歉,谢家管教无方,竟出了这般十恶不赦之徒,他让你等他十日,十日之后,必会给你一个交待。”
“嗯,我等着,卢嬷嬷也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中秋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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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夏虞秘药
更深露重,外头又下起了毛毛细雨,寒气从床褥上一路侵袭进王萱的骨髓,让她觉得很冷。
安神香的香气很特殊,如同春日酥雨润泽过的兰草,淡淡的,萦绕在她的鼻尖,久久不散,谢玧调香的本领确实高超,她闻着这香,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一副生动的画面,说明谢玧的技艺已入化境。
“笃笃”两声,窗户处传来声响,王萱下意识看过去,窗户被推开一个缝隙,一只湿漉漉的鸽子从底下挤进来,停在窗下的桌面上,在桌上徘徊逡巡,然后用力地甩了甩身上的雨水。
王萱悄悄下床,卢嬷嬷不在,也没人管着她的睡相了,卷碧她们白天累狠了,王萱不许她们侍夜,把她们赶到了外间,此刻睡得正香,没听见里头的动静。
那只鸽子通身洁白,眼睛黑溜溜的,嘴巴是红色的,煞是可爱。它的腿上绑着一只小小的牛皮筒,丝毫不怕人,见王萱靠近,反而卧了下来,一副累极了的样子。
王萱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鸽子也十分配合地蹭着她的手心,娇憨非常,王萱的心都化成了一滩春水。
她把鸽子腿上的牛皮筒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小纸包,纸包里是白色粉末,借着房里未灭的一盏灯,王萱看到纸上笔墨风流,赫然写着:“和酒热服,可缓卢氏病症。”
王萱的心“扑通”狂跳,忍不住一把推开轩窗,四处张望,然而外面还是黑魆魆的一片,半个人影都没有。
第二日,王萱把那药送到太医手上查验,因为是药粉,太医只分析出了几样成分,但都是对症的药物,应该对卢嬷嬷中的毒有缓解之效,所以王萱打算冒险一试。
“等等,这药……”太医欲言又止。
王萱本来满腔欣喜,被他这句话又带回了一些理智:“这药还有什么不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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