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靠回床上。
艾西礼深吸一口气,靠在枕头上,看向夏德里安。
夏德里安说:“关灯。”
艾西礼伸手将灯关上,房间中陷入黑暗,只有夏德里安唇边的一点火星。
他们谁也没说话,艾西礼能感觉到身边的人一直睁着眼,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许久,夏德里安开口道:“弗拉基米尔。”
“你就要去见识战争了。”
说完这句话夏德里安摁灭烟,跟摁下开关一样倒头就睡,他是真的睡着了,艾西礼也不好再叫醒他。
那之后艾西礼一直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夏德里安这句话应该有某种暗示,而他尚不能全然理解。
“你就要去见识战争了”——是担心战场会对他造成什么冲击吗?
不,以夏德里安的为人,这话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艾西礼出生在和平年代,确实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真实的战场毫无准备。
比如现在。
“艾西礼,呕——帮帮忙。”帐篷里,一名和艾西礼打扮相似的军医官正抱着一只铁桶狂吐,“呕——我不行了,外面的伤员还等着,二号帐篷,呕——”
“稍等。”艾西礼正在给一名伤员进行缝合,他麻利地将最后一段线头打结,对伤员说:“去一号帐篷领消炎药,一周内不要沾水,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伤员道谢后离开,艾西礼迅速将医药箱收拾好,问旁边抱着桶狂吐的同僚:“怎么回事?”
“二号帐篷,快、快去,那个是重度烧伤……”同僚吐得腿脚发软,“我我我我这辈子都不要吃烤肉了……”
艾西礼拎着药箱就往外走,帐篷外尘土漫天,不远处正传来隆隆炮声,一枚炮弹落在附近,炸得飞沙走石。
艾西礼来不及多看一眼远处战况,大步走进二号帐篷。
撩开帘子,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扑面而来,夹杂着某种奇异的焦糊味,艾西礼换上一双新的消毒手套,走到味道的发源地——那是一张行军床,床上躺着一个正在呻吟的士兵。
旁边的护士是个刚调来的少年,正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看到艾西礼后跟看到救星似的松了口气:“艾西礼先生!”
士兵的衣服被剪开,已经做过简单的止血处理,艾西礼迅速查看了他的伤势,从药箱里拿出手术刀,“我先把创面切开,准备清创。”
少年忙不迭点头。
烧伤处理很复杂,过程中不断有灼热的大风将帐篷帘子吹开,地面和帐篷顶在炮火中震动。少年看着水盆中处理下来的碎肉,拼命忍住胃中涌上来的酸水,最后艾西礼对他说:“可以了,接下来交给我。”
少年立刻跑出帐篷,趴在外面吐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艾西礼终于从帐篷里走出来,手里拎着医药箱和沾了血的白大褂,“伤员这段时间的情况会比较危险,注意感染反应,可能要截肢。”
少年赶紧应了,下一秒,几只担架从他们身边匆匆抬过,尾随的军医官朝他们这个方向大喊:“艾西礼!快快快!过来帮忙!”
艾西礼来不及再说什么,迅速走进旁边的医疗帐篷中。
直到当夜十二点,艾西礼终于做完最后一台紧急手术。
将消毒手套摘下来的时候,即使是他,眼前也有些发黑。
“多亏了你。”和他同台的是一名年近四十的军医官,拍拍他的肩,递给他一瓶营养液,“整个医疗营大部分都是没经历过战争的新人,哪怕在医院见惯了生死,在战场这种地方,还是会不一样。”
艾西礼慢慢将营养液喝完,说:“战场确实很不一样。”
“别想太多。”年长的军医官语气温和地对他说,“你是不是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去补充点营养,然后尽快睡一觉,明天可能会更忙。”
艾西礼:“您觉得形势会加剧?”
年长的军医官经历过上一场战争,偶尔闲聊时会讲一些对战局的判断,往往很准确,“应该是这样,虽然今天营里的伤员数量增加了很多,但还不到完全超负荷的程度,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形势可能会越来越严峻。”
军医官顿了顿,又说:“毕竟我们面对的是华什纳防线,号称西大陆最强悍的防御工事,想要攻破它,必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说着微微叹了口气,“抓紧时间休息吧,能睡个整觉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我明白了。”艾西礼将空瓶扔进垃圾桶,语气很平静:“那就姑且祝我们今夜还能睡个好觉。”
说完他朝年长者点了点头,“晚安前辈。”
艾西礼回到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就是个帐篷搭起来的临时房间,他的室友还没睡,见他回来,从床底下掏出两只罐头,“你今天是不是还没吃饭?给你留的。”
室友名叫施特劳斯,从军事学院毕业,非常自来熟。此时他看着艾西礼面色如常地打开罐头吃喝,不禁感慨:“兄弟,我说你可真行,我这段时间做梦都在吐,你照样该吃该睡,话说你不是帝大毕业的吗?帝大的人都像你这样?”
艾西礼咽下一口牛肉,问:“帝大的人怎么了?”
“现在的帝大没什么可说的,可是前几年,帝大的录取标准那叫一个严,我听说里面培养的都是大师级的人物,什么艺术家知识精英之类。”施特劳斯喋喋不休道,“这种人不都应该对生活水准要求很高吗?穿裁缝手工定制的衣服,出入高级饭店,喜欢喝东方舶来的贵死人的茶叶……”
说着他看了看一天没洗脸,满头尘土抱着个牛肉罐头狼吞虎咽的艾西礼,摇头道:“反正肯定不是你这样。”
艾西礼短暂地回味了一下夏德里安装满衣柜的精致西装、他们约会去过的高级饭店以及从纳尔齐斯那顺来的天价茶叶,继续埋头啃罐头,含糊不清地说:“你说的这些我从没听说过。”
施特劳斯看着他风卷残云的吃相,有点同情地说:“我觉得你家里肯定很穷,你是不是靠奖学金上的帝大?”
“算是吧。”艾西礼一边说一边吃,“我父亲去世得早。”
没跑了。施特劳斯马上脑补了一段自家室友的悲惨童年:父亲通常都是家里的顶梁柱,父亲早逝往往意味着子女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怪不得艾西礼对打打杀杀之类看起来很习以为常,说不定这人从小为了谋生也没少干这种事……
艾西礼没管施特劳斯满脑子天马行空,他以极快的速度把罐头吃完,抹了抹嘴,又小小地打了个嗝。他现在完全能够理解夏德里安为什么会有那种旺盛的食欲和吃相了,尤其在战场这种地方,每分每秒都和死亡擦肩而过,保证体力是第一要务。
以及,一旦习惯了高浓度的生死,人往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