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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魔武里魁梧如山的身躯,在山林中灵巧得如一只猿猴。他纵身没入丛林,寂然无声,身影在林间隐现,如大鱼在海水中穿行,降落在洞口附近,像一团阴影般悄无声息。
迦檀紧随其后,他抓住舍兰的腰,以一种完全不像人类的方式在岩石间跳跃。舍兰只觉得风声在耳边簌簌而过,雨滴与树叶在面前拉成一条条银丝,转瞬之间,他们便落在那洞口前面的一小处平整地带上。
那洞口宽广深邃,洞口深处隐隐有亮光闪烁。洞口周围,有几只猕在周围的树下、石缝里,一边躲雨,一边警戒。
迦檀以手势示意他们分别去三个方向。舍兰和魔武里点了点头。
迦檀自靴筒里拔出匕首衔在口中,红唇紧咬,牙齿被匕首的刀光映着,像某种野兽一样白森森的。雨水溅落在雪亮的霜刃上,又从尖端滴滴坠落。
大雨掩盖了他们的气味与脚步,也降低了这些猕的警惕性,放哨的猕窝在干燥地带睡得很沉,直到喉管被割断,连哼也没有哼一声。
他们清扫完洞外的猕,迦檀在山洞口站住,扔掉斗笠,解开了靴子上的草绳,然后拔出背后的长刀。
他向后看了一眼也已经拔剑在手的魔武里和舍兰,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扑了进去。
一瞬间山洞内火光四起。明亮的火焰照亮到洞内极深的地方,里面竟然是一个极深极宽的所在,舍兰远远望了一眼,能看见许多狮头猕挤挤挨挨地睡在一起。
洞内本就干燥,火焰熊熊燃烧,哪怕并没有燃料,火舌也如巨蟒的信子一般肆无忌惮地舔上洞壁,把山洞烧成一个火焰做的通道。洞穴里响起了狮头猕的尖叫,舍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东西的叫声,异常凄厉。
焦臭和烂叶子味儿也随后传来,开始有狮头猕从里面窜出来,发疯一般地想要逃出洞去。魔武里和舍兰分守一边,一只只将那些狮头猕砍杀在地上。
这种狮头猕的战斗力并不强,哪怕手中握有武器,向他们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往往也只是一刀了事。洞口很快便堆满了狮头猕的尸体,被火焰炙烤,散发出恶臭的焦糊味。
这些小怪物的样子在火焰的照耀下越发清晰,头颅边的毛发像乱蓬蓬的头发,全身覆盖着黑色绒毛,有些穿着些破衣烂衫,有些没有,手里拿着从人类那里抢来的武器,有刀有剑,也有棍棒和矛枪,甚至有锄头和干草叉。
那些似人非人的面孔狰狞扭曲着向他扑来,口中涎水直流,瞳仁里闪动着疯狂的光,在他挥剑之后破灭殆尽。
扑上来的狮头猕越来越多,舍兰渐渐难以招架,腿上突然被一只狮头猕扑上来,一口咬住他的小腿。他一剑劈掉那狮头猕半边头颅,鲜血喷涌,刺得他闭了闭眼,就这一瞬间,几只狮头猕趁他不备冲了出去。
舍兰甩掉腿上已经死掉的狮头猕,追了过去,却看见洞口一条人影跳了上来,挥起大刀,将那几只漏掉的狮头猕全数砍死。
帝须在一只猕身上补了一刀,转头快乐地对舍兰说:"我把林子里的野杂种都杀光啦!"
舍兰刚想说些什么,只听山洞里迦檀叫了一声:"舍兰!"
舍兰提剑,一路劈砍着猕群,一边躲避着洞内到处熊熊燃烧着的火焰,艰难走入洞中。洞口处传来一声咆哮,他回头一看,魔武里已经化成一只巨猿,长长犬齿突出口吻之外,堵在洞口如一座小山般,伸长手臂,抓起一只跳来跳去的狮头猕,如挥舞鞭子般,用那只狮头猕击打洞中四处逃窜的魔物。
这山洞深处宽广高大,犹如一座殿堂,当中有篝火燃烧的痕迹,现在也被遍地狼藉掩盖得所剩无几了。洞中到处都是焦黑的尸体,有被砍死的,有被踩踏而死的,但大多数都是被活活烧死的,焦臭味与烂叶子沤臭味扑鼻而来。
迦檀带来的那把砍刀早已卷刃,被扔在一边。他站在一块岩石上,将手中一柄矛枪狠狠向下扎去。听到舍兰走过来的声音,头也不回地指了一个方向:“你去那边看看!我看这些野杂种都往那边跑了,那里也许有山洞隐藏的出口——”
随着话语,他提起那杆矛枪,身子随之转动。舍兰在看清了枪尖上扎着的东西时,他瞳孔骤然收缩起来。
那是一个婴儿。
看起来只有七八个月大,是因吉罗人浅棕色的皮肤,头顶胎毛未褪,被迦檀挑在枪尖,小小的身躯流出鲜血。那婴儿尚未咽气,甚至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小的、细瘦的手臂无力地抬了一下,才掉落下去。
迦檀发现了他的异样,嗤笑了一声,用力将那死婴甩了出去,落入一旁瑟缩的猕群当中,激起一片哀嚎。
迦檀闪开身,舍兰这才看见,他所站立的那块岩石后面,躲藏着好几只雌猕,正抱着怀中幼崽瑟瑟发抖,乞怜般地哀嚎着。他像着了魔一样地走过去,看到那些雌猕怀中抱着的,正是一个又一个人类幼儿,正躲在母亲怀中颤抖着。
火舌当着他的面舔上这些雌猕与幼崽,母兽与幼兽高声惨叫,也许是知道今日注定命丧于此,竟然毫不逃跑躲藏,就这
', ' ')('样彼此紧紧搂抱着,葬身火海。
“这不是人类,舍兰,”神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能被狮头猕这样搂着的,不可能是人类的婴儿。记得我说过什么吗?狮头猕只有幼崽有这种能力,为的就是让前来复仇的物种一时心软,放过自己种族的幼崽。”
“狮头猕专偷人类婴儿,因为便于携带和运输。你猜这些小杂种吃过人肉没有?”
神王转身,身体悬浮至半空,一只手高高举起,火焰如同一条盘旋的巨龙,荡涤着岩洞内,悲鸣四起,所到之处无不是燃烧、燃烧、燃烧,死亡、死亡、死亡!
舍兰顺着他指示的方向追踪过去,那里果然有个不易察觉的山洞。他在里面找到了很多没有来得及逃走的雌猕与幼崽,抡起阔剑,将它们一一砍杀。雌猕会跪着将幼兽捧给他看,哀哀嘶鸣,那些幼兽大多都是周岁以内的人类婴儿,张开粉红色的小嘴,挥舞着柔嫩的小拳头,哇哇大哭。
鲜血顺着剑身滑落,犹如夜里的雨滴。
怪不得他们堵住洞穴的时候,逃窜出来的只有雄猕。雄性断后,让雌性和幼崽逃生,这种行为比人类都壮烈许多。然而看到洞穴口的白子时,他便知道这种壮烈也毫无意义。
白子脚下已经堆了很多猕的尸体,然而正跪在他面前求饶的那只却不一样:它护在身后的,是一只瑟瑟发抖的小象。
白子脸上布满惊惧,举着砍刀的手颤抖不已。雌猕见他心神已乱,突然嗷的一声扑了上去。
半片头颅飞了起来,白子苍白的脸上被溅上一片鲜血。那只小象哀鸣一声,想要扑到雌猕身上,却被舍兰一剑劈成两半。
“别心软,”舍兰扯着象鼻子把半具死尸拎起来,“你见过这么小的幼象吗?”
刚出生的幼象也比一只公羊大,舍兰拎起来的那半具尸体只有一只猫般大小。
“没、没有……”白子嘴唇颤抖,“但……但……”
舍兰把那东西随手扔在地上:“据说用火烧一下就能看出来到底是什么了。要烧吗?”
“……不用了。”白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我知道那是狮头猕。我只是……”
舍兰走过去,手拍在他后脖颈上,安抚地搓了两下:“我明白。”
古岚·贝勒拿一整夜坐立难安,几次想要提前出发,都被他的副将按住了。副将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早年曾跟着他爷爷征讨妖魔,晚年却不受他父亲待见,一把年纪了,只能跟着古岚做巡防军这种苦差事。
副将告诉他:“迦檀说几时,就几时。他去杀狮头猕,如果成功,你及时到,便是听话;如果失败,你提前到了,刚好见证他的的无能,他会迁怒。”
他按耐住性子,点起二百人马,天刚亮就带着猎犬入山。他们首先找到了那座空寨子,里面空空荡荡,提前逃走的猕群甚至带走了所有口粮。
猎犬们不安地四处嗅闻,最后朝着一个方向汪汪大叫。古岚的士兵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这些猎犬,随着兴奋到有些发疯的猎犬找到了狮头猕藏身的那个山洞。听见下面人喊马嘶,洞口处走出一个魁梧大汉,对他们喊叫道:“把绳索抛上来!”
山壁过于陡峭,士兵们无法骑马上去,因此不得不用最原始的方法,用箭矢射上绳索,缒绳而上。
还没进入山洞,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就已催人作呕,一旦看清了洞里的状况,很多士兵就撑不住,扶着石壁哇哇呕吐起来。魔武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要吐出去吐啊!这里面够脏的了。”
遍地都是残缺不全的尸骸,妖魔的残肢与内脏洒落得到处都是,滑腻的血迹与焦黑的烧痕覆满了地面与石壁,滑得几乎站不住。
士兵们将尚算完整的尸体堆在一起,足足清出了大小近七百具。不成形状的残肢堆起来浇火油烧掉。
琉那挨个翻检那些烧焦的尸体,每一具,无一例外,都是狮头猕,犬齿尖利突出,腕骨有一个多余的骨突,胫骨短粗——没有一具是人类,或者幼象。
白子察看完最后一具尸体,颓然跪倒在地上,苍白身躯上遍布污血,在一地焦尸当中捂脸抽泣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帝须在他面前蹲下去,揉了揉他的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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