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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圣巡开始前三天,迦檀便斋戒沐浴,坐于神殿石龛之中,任圣火在周身熊熊燃烧。那火焰甚是壮大雄伟,明亮耀眼,少年神王端坐其中,绝艳面孔在火光中闪现,却因火光刺目,令人不敢久视。三天之中,但凡岩流城中居民,均可手持一支裹着布条的火把,在石龛周围点燃,一路疾走回家,用这支火把点燃家中灶火,让整个家族同享神主的庇佑。
圣巡开始当日,舍兰与其他卫兵一起,天不亮就赶去集合。大家饱餐一顿,洗手净面,彼此检查仪容,然后翻身上马,列队成行。天边朝霞喷红,眼看太阳就要升起,甘泉宫大门打开,手持经幡、香炉、灯笼、乐器的丹腾两人一对,鱼贯而出。
甘泉宫的青石板大道上早已铺好红毯,前有两队丹腾将鲜花沿途洒在地毯上,早早赶来朝圣的民众早已将街边围得水泄不通,许多大人把家中儿童扛在肩头,让儿童抢着抓取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的花瓣,以为吉祥。岩流城的卫兵手持大戟与盾牌,沿途守卫,防止民众冲入仪仗。
洒花丹腾过去之后,便是香炉与五色经幡,五种颜色的长长流苏在晨风中飘逸,香炉中名贵香料的气味随之飘散,嗅之令人心醉。然后便是怀抱、手持乐器的乐师,一边行进,一边弹奏音乐,笛子、西塔琴、手鼓的声音清透舒缓,随着香烟袅袅远远。
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迦檀的身影终于出现了。一头巨大的白象自晨曦中缓步现身。这只大象比普通大象大一倍不止,通体雪白,眼睛却是血红的,一对尖利象牙却是纯黑的。身子虽然沉重,脚步却十分轻缓,似乎生怕动作太大惊扰了主人一般。
象背上置有宝阁,这便是迦檀七御座之中的巡游御座:穹顶四柱,四周镶金嵌玉,琉璃彩宝,五光十色,顶端一颗拳头大的蓝宝石,在日光下湛然生辉,乃是九世迦檀“功胜王”所化。这位女性迦檀利用圣巡在各地斩妖除魔,最终在巡游归途中坐化,生前多次说过,若有遗宝,希望镶嵌在巡游御座上。
晨风拂起御座四周的紫色纱缦,显露出里面少年神王的容颜。二十世迦檀、肉身神明端坐其中,天眷圣颜,姝丽无俦。迦檀头戴高顶金冠,身穿长袍,胸前挂六重珍珠,中间缀翡翠与红玉,浑身金饰珠宝,在紫色纱幔中熠熠夺目。
人群爆发狂喜的吼声,一浪高过一浪,所有人都高举双手,手心向内,狂呼着同一个句子:“顶礼迦檀!”
巨大的声音像海啸一般撼动着岩流城,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有人大哭,有人大笑,前排有人忍不住跪倒在地上,双手合十,喃喃祈祷,然后被卫士一把抄起来,大声斥骂——二十世迦檀严禁有人在朝圣时跪下,过去很多踩踏事故皆因此而起。
舍兰与同袍一起,骑马分列两行,将矛枪竖直在手中,在大象旁边缓慢行进。
在这山呼海啸的声浪中间,端坐在巡游御座上的神王不悲不喜,慈目微垂,身体随白象的走动缓缓起伏。
一行人踏着第一缕晨曦走出城去,白象之后,便是这次要随迦檀出行的丹腾。整个甘泉宫三十岁以下的女官,四百余人,人人都带着斗笠与面纱遮阳,随着装载行李的牛车走着。
狂热的信徒跟在她们后面,还在不停地高喊“顶礼迦檀”,一直跟出城去。城外也有朝圣的队伍,多是周边的农民,手里拿着竹筐匾萝,盛放各种香花与食品,沿途跪下,将供奉高举过头顶,乞求神王收下。白象缓慢走过,丹腾们从农人手中接过贡物,好声道谢。
队伍一直行进到三十里开外,信徒被劝返,进献贡物的农人也渐渐散去。少年神王掀开纱幔,探头从巡游御座上向四周看看,果然已经没有人跟着了,一叠声地对下面叫:“好了好了!我要下来了!”
随着话音,迦檀已经从御座上跳了下来。那白象庞然大物,象背很高,他这一跳,落地时尘土飞扬,倒把旁边的女官们吓了一跳,赶忙喝止队伍。阿蜜等几个贴身女官立刻上前帮他脱卸那些沉重的珠宝,埋怨道:“陛下这样冒冒失失的,跌坏了金冠怎么办!”
迦檀吐吐舌头,笑嘻嘻地说:“我忍不住啦!这样坐了一早上,我屁股都硬了。坐在那个御座上还没有神殿那个石龛舒服。”
“陛下这么说,琉那大人会不高兴的。”阿蜜快人快语,一边说话,一边把金冠和珠饰等典礼饰物收入专门的匣子,女官们为迦檀更换上旅行用的便袍。
迦檀撅嘴哼了一声,看向身后的白象。几个士兵正爬到大象背上,解开缰绳,将御座小心地从上面拆卸下来。
舍兰骑马立在与之不远的地方,惊奇地看见那只白象的身影逐渐缩小,最后原地化作了一个浑身雪白的人形。与那大象的庞大不同,白象所化之人身材纤瘦高挑,身体苍白,一头白发,眼珠却是红色的——这是个“白子”。
有士兵为白子拿来袍甲,白子小声道了谢,自行穿戴,却看见迦檀走向这边,板着脸问:“喂,琉那,我说你颠得我屁股疼,你不高兴么?”
白子连忙跪下,小声说:“是臣笨手笨脚,不知礼数……”
', ' ')('这时,迦檀的马车拉了过来,停在一旁等着。迦檀哼了一声,抓着他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提起来:“算啦,不和你计较。去骑马吧——记得戴上兜帽,你那脸怕晒。”
白子赶紧爬起来,脸色通红地道谢。有士兵将他的马牵过来,他认镫而上,坐在马鞍上戴上面纱与斗笠。然而除了斗笠,看起来和一个普通士兵倒也没什么两样。
休整完毕,队伍又开始行进。舍兰忍不住总要去看那个戴斗笠的身影,心里啧啧称奇,却看见旁边的人都见怪不怪的样子。一个骑兵溜溜达达地纵马走过来,对他笑道:“你是第一次见到魔将么?……噢,我忘了,你还杀过一个,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到。”
整个行进队伍军纪严整,偏偏这人不但能骑马乱跑,还能高声说话,舍兰只能笑着对他点点头,不想与之攀谈,以免破坏行进纪律。
谁知那人不但不收敛,反而大笑着在马上拍他的肩膀:“你不用担心,琉那和那些野杂种不一样,别看他本相吓人,性子可是和善得很。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就没见他和谁高声大气说话过。我要找他打架玩儿,他也不打,没趣极了!说起来,我什么时候能找你打一架?嗳,要不是陛下不喜欢魔将,不让魔将进甘泉宫……”
“……陛下不喜欢魔将?”舍兰本不想搭话,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那人在马上哂笑一声。
这骑兵身材伟岸,皮肤晒出古铜色,一双强健臂膀,肌肉在士兵服色下虬结鼓胀,但容貌看着倒是年轻的,没有蓄须,唇边天然带笑,长着一张喜气洋洋的面孔,十足讨人喜欢。
“这不都怪弑神者阿始罗么!做坏规矩,不想当魔将了倒是告辞呀?哪座林子还容不下头狮子了,非要干出这种千百年没听说过的大逆不道的事情。两世迦檀都死在魔将手上,咱们的陛下讨厌魔将不是很正常么?虽然比不上金钗王十八魔将人数众多,但雪山旃檀座下有十名魔将,你杀了两个,还有八个。哪像咱们这边,只有两个。”
“……两个?”舍兰茫然四顾,“还有一个吗?”
那青年大笑起来,在马上对他伸出手:“末将帝须。”
那人未束抹额,光洁额头上骤然浮现一个“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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