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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三 售价为一双牛皮手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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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岩流城的港口上永远停着无数商船。有卖瓷器的,有卖丝绸的,有卖茶叶的,有卖毛毯的,甚至有专门贩卖古籍珍本的。这些商船将大件货物批量卖给批发商之后,也有一些零碎小件急于脱手,空下船舱,才好在因吉罗再买货物运到下一站。因此除了批发商,也有很多市民阶层喜欢去港口凑凑热闹,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可以捡。

在这些商船当中,当然也有贩奴船。对于港口的奴隶贩子来说,看船上挂着的旗帜,他们就能知道这船上有什么样的奴隶。说来也简单,每一艘船的航线固定,沿途收买的奴隶,种族也大致固定。一些较为罕见的奴隶品种,就只有那么几艘远洋大船才能运过来。

这些大船其中之一,叫做珍宝公主号,能远航至比波西亚更远的地方。它的船长是个达达尔人,名字很奇怪,叫做浓里,四十出头,因为长期在海上讨生活,皮肤粗糙,一口烂牙,左手手背上纹了三个图案,代表他加入的东方、波西亚和因吉罗的三家海运大商会。这图案意味着,如果他被活着俘虏的话,可以拿他去这三家商会领赎金,在海盗手里也能保下一条命来。

这人在海上也算见过大风大浪,但是此时被拎到御前面谒帝王,还是忍不住两股战战,冷汗顺着背脊留下来。晚上他正在一家妓院搂着娘们儿睡得正香,被岩流城的城防兵从被窝里掏出来,不由分说,先打了一顿嘴巴,又问他今年卖掉的一个奴隶。

浓里原本只是叫苦,珍宝公主号是艘大船,他一船能运二百多个奴隶,哪能个个记得清楚!谁知卫兵描述了一下,高大、金发、眼睛蓝中带点儿绿,皮肤白得像牛奶,他立刻就记起来了,因为那艘船上运的全都是从伏契尼运过去的黑奴,只有他一个白人。

不但记得,他甚至还有这奴隶的进货单——因为这批奴隶的卖价还赊着一半货款没有给,出货单被港口的拍卖行签上了付款日和欠款金额,他把进货单夹在后面,免得到了算账的时候不记得成本。

现在这张进货单被拿在传说中的迦檀手中,少年神王几乎有些不相信似的,反复看了三遍。

这上面写着:男性奴隶一名,高六尺四寸,金发蓝眼,于克里斯契沦陷时俘虏,白昼骑士团骑兵下士,于克里斯契附近的提尔港售出,出售人是乌尔丁大帝帐下一名亲随,签名太潦草了看不出名字,售价为一双牛皮手套。

迦檀在“一双牛皮手套”那里来回看了好几遍,目光才从那上面移开。

那张单子被扔到地上,嵌着宝石的凉鞋在上面踩踏而过。少年神王艳丽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浓里非常清楚地能感觉到他的怒意像是什么有质量的东西,正在一点点填满这个房间。

神王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他匍匐在地,不敢抬头,看着宝石凉鞋停在自己额头前方。

神王轻柔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你真的应该感谢我发的三绝誓到今年年末才到期。滚吧。”

浓里不敢去要那张进货单,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谒见厅。

六年前,迦檀进行了为期一年的苦修。神王在神殿的石龛中闭目趺坐,终年保持同一个姿势陷入冥想,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周身燃烧火焰,昼夜不息。一年之后,迦檀结束苦修,发下为期五年的三绝誓:不滥杀、不加税、不纵欲,作为对人民的承诺。如果违背誓言,神殿中的圣火就当场熄灭。

或许,现在那个陷入昏迷的奴隶,也应该感谢这个誓言。

迦檀回到座位上,一动不动,靠在软垫上平息了一会儿怒气,才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杯。玉质茶杯上雕着一只衔樱桃的雀鸟,樱桃是两粒小小的红宝石。他很喜欢这个杯子,已经用了十多年,不想在盛怒之下失手捏碎它。

但是他真的很想捏碎一些什么东西,比如刚才那个贩奴船船长的喉咙。也许是那奴隶的喉咙。

他喝完甜茶,心情多少平复了一下,对帷幕的阴影说了句:“出来吧。”

从阴影中走出来的两个人,肥胖的那个是岩流城最大的妓院的老鸨,另一个人身材矮小,扎着一把高马尾,是个面目平庸的女人。

那个老鸨平时脸上总是挂着一副见钱眼开的谄媚笑容,但此时此刻面容却十分肃穆,双手叉胸向迦檀行了一礼,说:“主人,这是阿贾尔汗的阿卡,波西亚一路的情报都是她负责。”

阿卡上前一步,双手叉胸行礼,说:“主人要知道的事情,请容奴婢禀报。克里斯契是前年四月陷落的。乌尔丁大军围城三月,守城的白昼骑士团大团长战死,城内居民害怕乌尔丁久攻不下心怀怨恨,主动献城投降,换取乌尔丁大军入城后不烧杀劫掠。”

迦檀问:“既然不劫掠,怎么会有奴隶被发卖?”

阿卡答道:“那只是对城里的居民而言,抵抗乌尔丁大军的士兵,只要被活着俘虏的,都被卖做奴隶了。”

迦檀皱着眉头,左思右想,试图从这件事里挑出一点破绽,又问:“我怎么记得,当时听说乌尔丁还为战死的骑士收拾了遗体,建立了一个圣祠?”

阿卡答道:“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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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说的是白昼骑士团的团长,圣·亚德里安。他是教廷从古至今唯一被活着封为圣人的,守卫克里斯契十几年,在城里民望很高。乌尔丁对他很是尊敬,多次对手下说过,要是能活着俘虏他,就要和他成为朋友,要是他战死,就为他建立圣祠。但是除了圣·亚德里安之外,其他的士兵只要被活着俘虏,差不多都是被当做奴隶卖掉了,乌尔丁也需要军费的。”

迦檀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当阿卡以为他已经没有问题,准备告退的时候,迦檀重新开口:“克里斯契的气候如何?”

阿卡想了想,说:“不如因吉罗温暖,四季分明,麦子一年只有一熟。”

“不是很寒冷的地方吗?冬天有多长时间?”

“克里斯契的四季分布很均匀,差不多都是三个月,春秋略微长一点,冬天两个半月左右,夏天还是很热的,不算特别寒冷。”

迦檀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挥了挥手:“替我好好赏赐阿卡。”

老鸨应了一声,两人转入帷幕之后离开了。

他走出谒见厅,一个人走过睡莲池、花园,穿过一条条长廊。路上所遇到的女官们知道他最近心情不佳,见到他走过去,只是沉默地垂手侍立一旁。

迦檀视若无睹,走到一个房间门口。这不是那奴隶的住所,那里已经被翻得不成样子了,但是并没有搜到什么东西。这个房间的门口有一队士兵把守,

一名医官正夹着药箱从里面走出来,见到神王,连忙行礼。

迦檀烦躁地挥挥手:“说吧。”

医官说:“大部分毒素都已经清除了,因为救治及时,伤口没有感染,现在已经结痂了。”

“那为什么人还是高烧不醒?”

医官吓得一抖,哆哆嗦嗦地说:“……也许是因为病人精神紧张……”

迦檀盯着那医官:“你是给婆提赫看病的那个医官吗?”

“不是小人,给婆提赫大人看病的是医官长。”

迦檀揉揉眉心:“你这种庸医,不准给婆提赫看病!还不快走!”

医官连忙跑了。

他走进室内,这房间比那奴隶原本的住处大三倍不止,但对他来说还是觉得很小。房间里有一面香樟木屏风隔开内外,他绕了过去,看见那奴隶正侧身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上半身缠上了绷带。

奴隶脸颊泛着病态的砖红色,床脚放着一只熬药用的瓦罐,屋子里有浓重的草药味道。

朝云正在床头的一只木盆里绞手巾,预备替换掉奴隶敷在额头上的那块,见他走进来,连忙跪下。

他走过去查看,奴隶的绷带雪白洁净,一看就是新换上的。刚把人抬回来时伤口冒的全都是黑血,医官不停地给他放血,一直等到伤口里涌出来的是红色的血液,才给他上了愈合伤口的药剂,缠上绷带。

“一直没醒?”

“没有,”朝云说,“但是水和粥还是能灌得下去的,给他他会咽掉。”

迦檀看了看那奴隶紧闭的双眼和被汗水黏在前额的头发,问:“有说什么吗?”

朝云说:“他在高烧时说的不是通用语,是另一种语言,是克里斯契那边用的一种语言,奴婢会的不多。”

迦檀又问:“一句也不懂吗?”

朝云低头看了看床上的奴隶:“只能听懂一句,因为他老在重复这句话。”

“是什么?”

“‘请允许我赎罪’。”

“赎罪?”迦檀皱起眉头,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奴隶。后者在高烧中睡得并不安稳,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轻微颤动,口中呢喃了一句什么。

朝云匍匐在地上,双手触地,额头几乎要贴在手背上,回禀道:“大多数的句子就像这样,是毫无意义的胡话。”

迦檀看着朝云的宽大的衣袖像花瓣一样铺展在床前的毯子上,说:“朝云,我知道你和他是朋友,但你首先是我的奴隶。主人的一切命令你都要听从,不得违抗,或者隐瞒。你明白吗?”

朝云匍匐在地的躯体纹丝不动,只是头更低了,应道:“是!”

迦檀看着她。这女人每次耍心眼的时候都会跪下磕头,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的表情了。

【迦檀:“买贵了,艹!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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