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梁新民突然在旁边大叫,“在这里!”
从最里面的抽屉,他掏出一个相框,得意洋洋地说:“喏,你看!我没骗你吧,这就是他最喜欢最喜欢的女朋友!告诉你,我家小波一直有女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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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张特殊意义上的“合照”。
之所以“特殊”,是因为照片里合影的男女,都是从其他照片上剪下来,再粘贴在一起。
多年前的像素还没有如今清晰,男生和女生的面容青涩,表情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宋方霓盯着这一张扁扁的合影,她听见自己冷静地问:“……从哪里弄来的照片?”
梁新民却被她骤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不快地要抢过照片,宋方霓往后退了一步。
“是,是姐带着我做的。因为那个,那个,小波曾经生病,很重很重的病,下不了床,水都喝不进去。姐姐就带我去个学校,找到这照片。她让我把他们两个粘在一起,说这是他女朋友,让我把照片当作生日礼物送给波波。但是,小波看到照片后很生气,发脾气了,让姐还回去。但我就偷偷地留起来。你看看,因为相框上的树脂花,是我花了两周时间才粘好的,就一定要拿固体胶,粘完后要拿打火机烧一下……”梁新民颠七倒八地说着。
宋方霓注视着他翕动的嘴唇,这是她记忆里最长的一个慢镜头。她看到梁新民的桌子上,还有个大包的纸巾盒。但她的右手很痛,眼眶也很痛。
她的心底像有河水冲涨上来,几乎是迅速的,令人失去力气。
因为在相框里,和梁恒波的头像黏贴在一起的,那个女生——那个女生,正是她自己。
更确切地说,是少女宋方霓。
曾经在西中校友录里不翼而飞的校友照片,那被挖空的肖像,在此处,失而复得。
原来,是梁小群把她的照片和梁恒波的照片,用胶水黏在一起,用以安慰失恋和陷入抑郁症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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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恒波原本计划下午四点就回家。
他们研究所在为一个雄安的信息化项目做准备,那是国家备案的最高级机密项目。和政府汇报,他得在。回去后和涉密工程师开会,他也得在。随后又匆匆地去看了一个实验室组提交的数据演示,再去处理企业的日常事务——一看表,恍然发现,时间居然已经晚上七点多。
梁恒波给宋方霓打了个电话,她没接。
他回到自己公寓。
意料之中的没有人,她走了。
只不过,留下的外卖倒是被吃得干干净净,而且擦嘴的纸,被毫不讲究地揉成一团,扔得桌面四处都是。
梁恒波皱皱眉,随手收拾干净。
没想到,宋方霓私底下吃饭的作风,居然变得和自己舅舅一样的……可以说是很粗鲁吗?他内心有些调侃地加了最后一句。
梁恒波随后问雁栖酒店,前台查询后,说该住户今天中午就已经退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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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方霓的路虎,此刻正停在父亲家旁边破旧的街道。
是自驾过来,车身其实有点脏了,但因为车身巨大,在停泊时依旧扎眼,路过的人多少都看眼。漂亮的女人开豪车,绝对是能比男人吸引更多目光。
宋方霓下午的时候,独自去给妈妈扫了墓,见了郑敏。
快到傍晚,父女两人见了一面。
父亲看到她受伤的手,稍微皱眉,当知道宋方霓是被鱼钩刺的,倒是打起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地传授一些甩鱼钩的诀窍。
宋方霓静静地听着,她看着父亲明显苍老的面孔,内心此起彼伏。
说到一半,父亲的手机响了。
他接电话时,稍微地背过身,避开女儿说话,显然这一通是由继母罗姨打来的电话。
宋方霓的右手重新包扎了一下,没法伸直,未免有些不方便,她喝着汽水,目光漠漠地看着远处。
父亲挂完点后,他有些尴尬地说,罗姨让她回家吃饭。
宋方霓一愣。
“有人来我家找你,所以,你姨现在也知道你回来了。”爸爸很尴尬地说,“就,正好也回去看看你妹妹吧。”
宋方霓用指甲轻轻地拨了下汽水瓶上的广告纸:“爸你还从来没再去上海看过我。过来玩玩吧,我出路费和酒店钱。”
爸爸憨厚地笑了下:“现在不行,你妹妹太小了。这样吧,等圆圆高考完,我和你姨就去上海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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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方霓和父亲从小酒馆步行回来。
路灯昏黄,在高矮不平的马路牙子边上依旧有脏水。但是,宋方霓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她已经不再对四周的环境那么敏感和自卑。
理发店是在临街处,落地的窗户很脏,但能看到里面的摆设。
在收银台的旁边,有一个正方形的鱼缸,里面养着好几条甩着红尾巴摇曳的金鱼,估计是风水鱼。而此刻,理发店里就坐着一个顾客是在离子烫,其他人都在低头看着手机。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着收银台旁边的鱼缸,背对着他们。
与此同时,罗姨带来的小女孩圆圆挨在他旁边站着,她今年已经十七八岁,发育得很好,是一个大姑娘了。
他们走进门,圆圆先抬起头。她披散着头发,穿着一个紫色吊带,领口非常低,嚼着口香糖。
罗姨从收银台站起来,她生完孩子后胖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