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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红不明白宋任枝为什么突然生气。
因为从来没见过宋任枝动怒,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吞红起初有些害怕。但宋任枝一句过后,便再没有说什么,像是就此偃旗息鼓了。等吞红沐浴完毕,宋任枝拿着巾帕过来,帮他擦干净了头发,又给他身子各处上了一遍药,也都一直沉默,没再重提。
吞红松了口气,以为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了。
宋任枝为他上好了药,便兀自收拾起药箱。吞红披上仅有薄薄一层的袍子,打算出去叫些吃食。还没走到门口,宋任枝却拦住了他,翻出柜子里的干净衣裳让他换上。柜子里的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是按照宋任枝惯常的穿着准备的,和吞红身上一揭就落的寝衣相比,无论是品质还是样式,都是天差地别。
宋任枝递过来的东西,吞红不敢不接。可真的接过来了,却又不敢往身上穿,“先生,这衣裳是为您备下的,吞红不敢逾越。”
宋任枝却态度强硬,不容他拒绝,“你换好了衣裳,我们一同去找云宓。”
吞红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宋任枝还在气头上,这事情也根本没有翻篇。
对于云宓,吞红有种深入骨髓的畏惧。如果可以选择,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去见云宓的。然而宋任枝要带他去,吞红到底不敢推辞,更不敢就披着这单薄寝衣,穿着暴露地出去,惹得宋任枝不快。他再不说什么,连忙去屏风后头,更换好了衣裳。
吞红换衣裳的时间,宋任枝又向外头要了一顶兜帽,为吞红遮挡住额头上的烙字痕迹。如此收拾完成,宋任枝才带着吞红去找云宓。
拉低了兜帽,吞红躲在宋任枝身后,终于感觉安全了一些。
宋任枝心中有一团火焰,预备兴师问罪,大干一场。谁知道去找仆人通传的时候,仆人竟说云宓昨日便已经出门去了。
问仆人云宓去了哪里,仆人只道不清楚,要过几日才能回来。又说如若有要紧事,可以飞鸽传书。宋任枝气得直想骂街,问仆人既然不知道他人在哪里,又怎么知道鸽子应该往哪儿飞。仆人被问得愣住,讪讪地不再说话了。
宋任枝到底不至于为难一个仆人,这一拳头就此砸在了棉花里。
吞红缩在他后头,倒是松了口气。
他不愿宋任枝与云宓发生争执,更不希望自己成为宋任枝与云宓争执的原因。他害怕云宓,也害怕云宓会因为这件事,迁怒他的妹妹。
找不到云宓,也找不到总管,宋任枝一时半会儿也没了注意。
他是可以硬将吞红带走,可这多少是为难了那些下人,免不了害他们被追究责任。冷静下来一想,吞红牵挂着妹妹,多半也不愿意就这么跟他一走了之。
宋任枝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一个损招。既然不能将吞红带回家里,他干脆自己搬了过来。于是他开始与吞红同吃同住,让自家的管事也通通来友人这花月玲珑馆里回话。就连问诊的地方,也挪到了馆前不远的一处茶楼里。
这样的“盛宠”,是吞红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每天处理完事情,宋任枝就带着吞红阅读基础的医书,为他煎一些内服的药材调养身体。一应餐食,也都是按照宋任枝的吩咐准备。调整了饮食以后,吞红便再没了那种燥热不安之感。宋任枝又收起了那堆淫器,也不让吞红再去看春宫图,学那些有的没的。
吞红的精神,眼见着越变越好。
司掌雅间的仆人管事,虽然得到了总管的授意,有心给吞红找不痛快,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怠慢云宓的至交好友宋任枝。宋任枝严防死守,他们便也没了下手的机会。
这段日子,吞红过得极踏实,以至于有种做梦的感觉。
吞红其实并不明白,宋任枝为什么会对他这样好。但他也知道,宋任枝住在这里,多半与云宓不在家中有关。至于那日宋任枝究竟为什么生气,他后来没有主动解释,吞红便也没有问。只是觉得,等到云宓回来,宋任枝一定会再去找他。或许那个时候,他这个梦就要醒了。
一时间,吞红既不希望云宓回来,轻易结束了这个美梦,又希望云宓早一些回来,免得他沉湎太过,梦醒以后便愈加痛苦。
一晃又过了几日,云宓也不知到底在忙些什么,居然一直也没有回来。宋任枝便又挑了一天晴好日子,把自家弟子呼啦呼啦叫来了一堆,愣是与馆中的几位管事协调着铺开了场地,为吞红接续筋脉。
原本这是在友人家里,友人又出门在外,是断然不应当鸠占鹊巢,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可是宋任枝对友人有气,气得不想再讲礼数。再者,接续筋脉这件事,又毕竟紧急。吞红这双手双足总使不上力气,什么重活也不能做,若不及早治疗,那一身的肌肉,也要渐渐萎缩了。
接续经脉的地方,选在一处开阔的凉亭。
烈酒、沸水、纱布、各种针线、刀具,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药物器材……
这是个细致的活儿,哪怕医术高明如宋任枝,一次也只有做一处的精力。再者吞红恢复也要时间,不可
', ' ')('能一时冒进,全部做完,让吞红双手双脚全都不能活动,在床上咸鱼瘫上几日。于是宋任枝便从他四肢之中,优先挑了最为重要的右手。
宋任枝与吞红说了几次,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吞红还是懵的。
在吞红的心里,挑断筋脉是个不可逆的过程。云宓下那个命令的时候,他就已经认了命,认定自己这一辈子,只能做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辗转于床榻之上。
可现在宋任枝对他说,他可以医好他。
吞红忐忑地坐在凉亭里,他不习惯暴露于众人的视线下,只能缩进兜帽,徒劳地想要将自己隐藏起来。宋任枝握着他的右手,让他放宽心,又递给他一盏麻沸散。吞红饮下以后,便醉醺醺软倒在椅子里,瞧什么都是雾里看花了。
“要是感觉到疼,不要忍着,你告诉我,我即刻便停下。”宋任枝最后又安抚吞红,“你不要害怕,只是很小的动作,一会儿就结束了。”
吞红朦朦胧胧地点点头,感觉并不真切。
宋任枝一边操作,一边给弟子讲解。午后凉亭里日光温柔,吞红听着宋任枝柔和的嗓音,不一会儿便陷入了睡眠。
再醒来以后,已经是在雅间的床上。
吞红举起自己的右手,便看见手腕上已经包好了纱布。宋任枝照例在一旁整理医案,注意到他醒了,便走过来,微笑着对他说:“等过两日,你的右手完全愈合了,再慢慢地开始练习。不说完好如初,少说可以恢复个八九成。”
“……属下将来,还可以握剑?”
吞红一时激动,竟用起了从前的自称。
话一出口,他便立刻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连忙请罪。宋任枝却摇了摇头,对他说:“你将来还可以握剑,武功也能够慢慢捡起来。若是喜欢‘属下’这个自称,你便继续用吧。我不在意这些。若你愿意,也可以称‘我’。”
吞红沉浸在巨大的惊喜里,一时间失去了言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从前云宓赏他,他便跪下来叩首谢恩。可是宋任枝给他的这些,太多太好,他的感激之心,也远远不是一个叩首谢恩便足够表达的。
吞红手足无措,低着头攥紧了身上的被子,半天才慌张地说:“我该,如何报答先生……?”
“我先前便说过,你曾经为我挡箭,我救你是为了报恩。”宋任枝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你也不必再想着报答我。不然,我们恩恩相报,何时才是个尽头?”
宋任枝说这话本来是打趣,没想到吞红抬起头,已然是泪流满面了。
“你别哭……”宋任枝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安慰吞红。
吞红擦干了眼泪,又要下床给宋任枝磕头。宋任枝硬生生地按住了他,“你若真心听我的话,就什么也别想,快些好起来吧。”
这事情一过,宋任枝便明显感觉到,吞红在他面前,没有从前那般拘谨了。夜晚的时候,也不会再三询问自己需不需要他的“服侍”。宋任枝感觉时机已到,想问吞红愿不愿意随他离开,几次三番却又问不出口,生怕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宋任枝吃云宓的、用云宓的、住云宓的,时时刻刻护着吞红。可十天半个月过去了,也不知道云宓到底在忙什么,宋任枝竟一直没能把云宓盼回来。
不过,云宓没回来,宋任枝倒是盼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在宋任枝去茶楼问诊完毕,返回雅间之前,一名覆着面纱,头戴斗笠的美貌女子,将他拦在了庭院里。
是吞红的妹妹羽烛。
宋任枝年前曾见过她,此时瞧着也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美丽柔弱的模样。宋任枝还没问她此来何意,羽烛已经率先开口,“先生是值得托付之人么?”
宋任枝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说,“你兄长的事情,我既揽下了,便会负责到底的。”
羽烛对宋任枝深深福了一礼,“先生为兄长所作所为,妾已经听说了。先生若是真心待妾的兄长,妾便陪先生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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