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大爷爷,家里不是还余两亩田吗?我打算卖掉。”
“什么?!”
冯氏忍不住叫了一声,谢承德也是面有诧异,眼看着就想动怒,又硬生生忍下来,怀疑地问:“卖地?你今天来跟我说这么多话,不会就是为了这事儿吧?”
“哪儿能呢,”谢良钰无奈地笑笑,他就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会是这样的结果,但现在家里穷得底儿朝天,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他想把日子过好,总得有点启动资金不是,“不瞒您说,家里实在破败得很,我打算把地卖了,带着虎子和……和梅娘搬到镇里去。”
谢承德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田地就是他们的立身之本,再穷的人家,只要拥有属于自己的田地,就是还立了一条“根儿”,等闲总不至于饿死,可若这点根都没了,那岂不是如随风飘荡的浮萍一般,心里哪儿能踏实呢。
“良钰啊……当年你爹出事,你家都攒下了这最后两块地没卖,把地都卖了,这以后要真有个万一……”
谢良钰苦笑:“我知道您是为我着想,只是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还不如卖了地换钱,我们上城里去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到时再在镇上找工,大不了以后赚了钱,再把地买回来就是了。”
谢承德愣了愣,忽然咬咬牙:“实在不行,老夫这里倒是……”
“当家的!”
吴氏忽然在旁边叫一声,她横了谢良钰一眼,没好气地说:“钰哥儿要卖地,你帮他牵牵线就是了,”见老头还面有犹豫,她加重了语气,“前儿老大还说过,这段儿该送二宝也去读书呢。”
读书对农家人来说可是一等一开销的大事,谢承德当下叹了口气,再看谢良钰的时候,就有些不自在。
其实谢良钰哪能要他的钱呢,他向来最忌讳欠人人情,尤其是那种雪中送炭的情,怎么着都还不清。
谢良钰连忙顺着冯氏的话道:“还要劳大爷爷烦心,我上镇里去还要进学,以后用钱之处还多着呢。”
这话不假,他脑子里虽然有个穿越带来的图书馆,但科考可不是背几本书那么简单的事,就算是最简单的考个秀才,别的不说,到时候还得出钱找廪生作保,不然连考场都进不了。
考虑到原主兢兢业业多年作出来的那个名声,谢良钰觉得,单是这项就得坑掉自己一大笔钱。
族长和冯氏面面相觑,他们看这钰哥儿也不像开玩笑,可眼看着饭都没得吃了,他竟还真想着要继续念书呢?
也太……
先前听那些话还说他改好了,可现在眼看着似乎又要往另一个极端走——那些总幻想着自己能考上功名,结果拖累家里一辈子的落魄书生的故事,附近几个村里也都听多了的……唉,那洛二姑娘,想来也是个苦命的。
谢承德摇摇头,没再多劝,他到底不是谢良钰的直系长辈,忠告两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谢良钰道过谢,又与对方商量了一会儿上洛家下聘的事,就告辞出来,慢悠悠往自家茅草屋走去。
他浑身上下没一处舒坦,心里却反而有些安定——前世跟他多年的助理总说,莫先生就是天生劳碌命,躺着享福不舒服,非得忙得团团转才罢休。
说得挺有道理。
谢良钰心里盘算着手头的事:他要迎娶一个女子,要在镇子上寻个住处,还要读书,还有……虎子那苦命孩子从小缺衣少粮,谢良钰看他小脸蜡黄骨瘦如柴的,总担心给留下什么病根,得抽空寻个大夫给瞧瞧,然后想辄儿把早年的亏空补上来才好……
唉,万般的事,归根到底,都是要花钱呐。
谢良钰叹了口气,打算明天上镇里一趟,用手里那五百个钱买些日常用品应急,再看看能不能循着些门路,弄点儿钱回来……
吴氏那边催得急,约莫十日左右便是婚期,他总不能叫人家小姑娘一嫁过来,就跟着他哥儿俩一块儿吃糠咽菜吧?
第5章
谢良钰摸着空落落的肚子睡了半宿,后半夜生生给饿醒了。他早先昏睡大半日,身子本就亏空,醒来后就喝了半碗稀粥,接着又是一顿忙,胃里那点子粮食早就告罄了。
肚子饿的感觉最是难忍,谢良钰在铺上翻来覆去摊了几圈烙饼,实在是睡不过去,干脆一骨碌爬起身,上村边的水田里去抓泥鳅。
他们这地方夏季多雨,雨后那些泥鳅黄鳝都翻上来,数量很不少,这些小东西虽然卖相不佳,但肉鲜味美,很受欢迎。只是村里人平时干农活太忙,也只有小孩子实在馋肉的时候,才会呼朋引伴地去抓,回去让大人搁点儿盐蒸蒸,便能美美地吃上一顿。
夜半刚刚下了一场雨,此刻刚停,空气还潮乎乎的,不知名的虫儿脆亮亮的鸣叫。谢良钰提溜个小桶,拿了把四子耙头,在月色地下走了一会儿,干脆地下了一块刚打完稻谷的田,开始细心地翻找起来。
农村这些东西天生地养,谁抓着了算谁的本事,没有什么划地而分的说法,因此谢良钰也不怕别人说他半夜来偷鸡摸狗的。
泥鳅滑溜溜的很不好抓,好在谢良钰前世年少时常干这事,动作很有技巧,再加上后来“奋斗”生涯练出的稳准狠,抓起来一抓一个准,不一会儿就攒下了小半桶。
他也不贪多,眼看着东边开始泛亮光,周身也热了起来,就收手回了家。
虎子这一天是被肉味儿从梦中惊醒的。
这可怜孩子从生下来就没福气闻过几次这刺激人味蕾的味道,闭着眼睛就口水流了一床,万般不想从睡梦中醒过来,直到紧闭的眼睛无论如何也留不住残余的梦了,才不情愿地睁了眼。
香味居然没有消失!
虎子一愣,蹭地跳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厨房。
谢良钰手脚麻利地杀完滑溜溜的泥鳅,已经生起了火,将泥鳅加盐丢进去煮——他倒是还知道许多细细烹调的方法,可一来家里的盐都是刚翻箱倒柜找出来了,二来……作为思想上的巨人,他在厨艺一道的行动力上向来身高不足。
但泥鳅胜在纯天然无污染,而且杀得干净,没什么土腥气,加盐煮一煮已经十分美味。虎子风风火火地闯到门口,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谢良钰看他一眼,把刚煮好的肥美泥鳅捞出两大碗。
家里总共就两间房,他不耐烦再回主屋去,干脆把多的一碗给了谢虎,打算就地消化。
虎子刚要吃,可看看自己手里的,再看看哥哥手里的,小小的眉毛一瞥,手指扣着碗沿,突然间不敢动嘴。
谢良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吃啊。”
没想到小孩儿一抖,仿佛壮士断腕般一闭眼,把碗往前一伸:“哥、哥哥吃。”
“我有……”谢良钰说了半句话,见男孩瑟缩地掀起眼帘,在浓密的睫毛底下偷偷觑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原主对唯一的弟弟不好,甚至到了苛待的地步,从小不曾给过他什么照顾不说,甚至有时候外人见小小的谢虎可怜,给他些吃食,最后也会被或抢或骗地进了原主的肚子。到谢虎大点儿了,原主变本加厉,有时候甚至会因为弟弟没有主动把食物“献给”自己而动手打人……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天杀的人渣啊!
谢良钰实在无语,他虽然接收了原主的记忆,可一点都没兴趣仔细观看对方恶心的一生,倒是遗漏了不少细节。
谢良钰叹了口气,改变形象果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多年来原主作出来的阴影,哪是自己和颜悦色两句、烧两顿饭能消得干净的。
“这是给你的,”谢良钰只得蹲下身,认真而柔和地摸摸弟弟的脑袋瓜,“我自己也有,这一碗是专门给你做的,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