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面无表情,但红唇的嘴角轻轻勾了下,而后红唇退后,被黑暗吞没。
男人继续朝黑暗中追逐过去,画面落幕。
整条片子樊昱都没露出正面,但他的身形、气息,还有带有他强烈标志性的下半张脸和勾笑红唇,性别不明,又带着旁若无人的反叛和冷淡,十分突破固有印象。
童瞳的方案里还跟品牌方提出一条营销建议,先出这条神秘气息的广告片,里面的樊昱并没有露脸,在网上引发讨论后,再抛出有樊昱露脸的平面广告海报,造型跟片子里一模一样,算是个形象揭面,这样会形成持续性的曝光点和讨论热度,品牌方对这建议简直满意极了。
樊昱自己对这条片也相当满意,经纪人提醒他:你就不怕播出去你的女粉会掉一半?
他还没卸妆,嘴唇还透着红,朝经纪人偏头带了带嘴角:你不懂,她们只会更爱我。
片场都在打烊收工,沈沉和童瞳也要撤了,樊昱走过来很自然搭着沈沉的肩,一天拍下来他们关系缓和了不少:导演,你觉得我够野吗?
樊昱一边说,眼神却从沈沉这儿瞟到了童瞳脸上,童瞳淡声说:沈哥我出去等你。
出门时正看到樊昱勾着沈沉的耳朵又说了句什么,眼神却仍然盯着童瞳。
童瞳在车旁等了好一会才看到沈沉出来,他什么也没问,倒是沈沉自己忍不住解释:这家伙就是个疯子。
但他说归说,口气却是温和的,眼睛里甚至还有笑意。
童瞳隐约有个猜想,但他并不想对沈沉说出来,过了会沈沉又说:樊昱对这次拍的很满意,说以后有机会跟我一起做电影,他想转型拍文艺片。
是吗?童瞳说:你怎么回他?
我说有好本子就一起做,也推荐了你,回头咱们弄个剧本,带上他做主角,一定能找到人投资,怎么样?沈沉有些兴奋。
从改脚本的那天晚上到此刻,沈沉对樊昱的态度变化简直一个天一个地,童瞳想,不知道沈沉还记不记得自个那晚说了什么昏话,得亏童瞳没跟着昏头答应,要不然这会尴尬的可就是他们俩。
童瞳满心都是自嘲,这世界不仅没有永远,连瞬间都带着欺骗性,此刻的真,到了下一刻会变成假。
那封他放在郁星那里,留给边城的信里写:忘了我吧,你会忘了我的,现实里没有永远,现实是《芳芳》里的男主角说:现在我这样拼命的追你的车,但我知道,5年后我就不会这样了。
第63章 末梢
另一条落定的广告片居然是童瞳接到的,无意在朋友圈看到以前的同事发消息,新的别墅盘签了个女明星做代言人,正准备筹拍宣传片,童瞳自从离职后,跟以前的同事只剩下点赞之交,这会为了拉业务,厚着面皮去了解了下。
销售总监倒很痛快,简单了解了下童瞳的情况后,直接让他和沈沉来公司面谈。
童瞳在电脑里拷了沈沉以往的代表作,给前东家的一干老熟人销售总监、品宣副总等等看过之后,这事儿基本也大致能定下来,临散会时销售总监顺口开了个玩笑:童瞳啊,你要是还在咱们公司,这新开别墅盘的案场经理八成就是你的,这种豪宅项目,一个月光提成就能轻轻松松拿50w,怎么样,是不是有些后悔?哈哈哈哈。
童瞳顺着哈哈声也跟着笑了起来:只能说我命里没这笔财吧。
他对这种玩笑几乎免疫,钱不是不重要,但钱也就只是钱,如果奔着钱,当初他也不会离职了,但这会一回头,发现沈沉的脸色有些难堪。
出了门沈沉忍不住咂舌:贵圈真是人土钱多。又有些愧疚地说:老实说,你现在是不是有种被我拐骗的感觉?
童瞳这回是真笑了:是,要不是你,我估计都能财务自由了。
又说:还有你那用词,什么贵圈,贵什么圈?咱们还是不是一个圈?
沈沉嘿嘿一笑:条条大路通罗马,什么行当做好了都能财务自由,你给哥点时间,哥一定还你朗朗晴空。
听着这社会人的话,童瞳忍不住笑着叹气。、
楼盘广告的钱比口红广告多多了,沈沉没告诉童瞳,他河西小公寓已经出手了,地铁口的地段,价格又压了一成,几乎一放出去就秒被抢,算算钱,基本可以撑着把纪录片拍完。
压力总算小了一点,这个月时间过得飞快,见客户出方案改方案拍广告,还记着最重要的正事,得空就盯在五台山的工作室,把已经拍完素材的两条成片剪了出来。
梁海深也好,乌仁其也好,他们本质上都对生活有深沉的爱,感性又敏锐,对生命有慈悲和敬畏,声音是他们宣泄热爱的通道,画面上梁海深采集舂米的声音,秧苗喝水的声音,满面都是孩子气的笑,插秧的休歇间隙坐在雾气茫茫的山间田埂上唱歌,附近的农人和牛都自顾自的忙活,画面看起来冲突又无比融合。
沉默寡言的乌仁其一个人住在森林,不去猎民点的时候只会偶尔跟他养的驯鹿讲话,语言功能都在年复一年的寡居中渐渐丧失,他跟放弃信仰的族人咆哮嘶吼,怀着坚冰一样的绝望最后一次走入森林腹地看片子的时候童瞳突然有种感觉,如果不是他们去跟拍,乌仁其应该没想过要再从森林里出来,他是怀着一去不复返的孤绝走进森林的,然而摄制组去了,又天降神迹般地遇见了犴达罕,他的心结最终解开,一边唱起了扎恩达勒格一边泪流满面,这是他的神,来告诉他你可以放下了,回头了,回家了。
这条片子所有人都看哭了,蓝荧荧的屏幕映着每个人无声动容的脸,他们本意只是做一条有关声音和民族世界音乐的片子,最后却意料之外呈现了生命的广博和赤诚。
沈沉手上的烟忘了抽已经灭了,他重新点燃一支,说了句:槽,这片子不火,我把头发剃光。
工作室一屋子人都笑了,气氛瞬间活跃起来,玩笑归玩笑,看到成片童瞳有一种养孩子般的满足和骄傲,不管会不会火,他已经完成了自己心里的目标。
还剩一些旁白和背景音乐要补充调整,童瞳打算留下来和两个剪辑师一鼓作气弄完,沈沉却说:别弄了,离咱们走还有好几天,来得及,最近太累了,咱们晚上一起去半坡喝点小酒放松下?人也不能老绷着,绷太紧出不了好活儿。
根本就是一个月没回他的半坡老家心痒了,还找这么多说辞,童瞳点头:行啊。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也有点想念半坡。
今晚的天气特别闷热,夏天已经到了尾梢,但仍憋着一股劲,南京的夏格外漫长,童瞳来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习惯不了这么又湿又热的夏天。
半坡竟然很安静,两人走到半掩的门口,探头发现里头正在放电影,程见在里头见到沈沉和童瞳进来,起身打招呼,三个人在另一头的角落里小声聊了几句。
沈沉瞄了一眼那群挤在一起看片子的人,没一个认识的,他问程见:这都什么人,看着像学生啊?
程见说:就是学生,南艺实验艺术系的,弄了几个实验短片,在我这儿弄个小型放映会。
哦沈沉来了点兴致:我说呢,拍的东西云里雾里的。
程见打趣他:您那云里雾里的片子还少?我这儿电脑里可都存着呢,这会儿开始摆谱了都。
童瞳看着投影画面,放的什么的确看不明白,没什么剧情,就两个人在一个空房间里聊天,聊的话也都不着四六,东一句西一句,上一句是外太空和人类生命,下一句是你这鞋不错哪儿买的,童瞳没怎么接触过实验艺术,觉得好玩儿。
沈沉回怼程见:那些都是我最有想象力时期的见证,你可得存好了,那种片子现在叫我拍都不一定拍得出来。他也盯着投影画面,虽然虚头巴脑地,但是自然有股旁若无人只管自我表达的投入,挺好。
程见给他俩拿了酒,三人窝在酒吧这一头一起看片,那段空房间的虚无对话总算结束了,学生们鼓掌,一个类似主持人角色的人起身说:谢谢方立青同学给我们带来的分享,现在我们有十分钟的自由讨论时间,大家可以发表下自己的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