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瞳想了想,试着开口说: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如果以前没得选择,但现在不是,现在你可以做选择,你要相信自己。
秦澍猛地转头,眼神从江面又回到童瞳脸上,有一丝错愕。
童瞳继续说:就比如工作,如果你真的那么抗拒进电站,你有你自己想要做的事和追求,毕业后可以去尝试,毕竟选择什么样的人生是自己的事,大人的规划有他们的道理,但是否能令自己心甘情愿,只有你自己知道。
童瞳从来没有这么严肃的跟秦澍聊过这样的问题,在秦澍的心里,他还是个连填高考志愿这样的人生大事都任性妄为的人,但此刻的这番话,秦澍心里隐隐觉得童瞳有些陌生,有些远。
但又不得不承认童瞳说得对,秦澍不是不明白,他点头:我明白。又自嘲地一笑:你一定会说我太软弱。
童瞳摇头,换了温和的笑,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你非他人,不应该妄下结论。
秦澍认真看着他,眼里有愧疚:小瞳,是我对不起你,当年你成绩那么好,要是去了北京
童瞳打断他:算了。却在心里也自嘲了下自己,当时虽年少,但自己做的选择自己得受着,这道理他从一开始就明白,选择学校是,选择对象也是。
秦澍眼中闪着褪不掉的愧意,伸手习惯性地揉了揉童瞳额前被雨淋湿的头发,童瞳有些不自在,微微偏了偏头,秦澍似乎想起了什么,含含糊糊地问道:那个,谁,边城有跟你联系过吗?
童瞳心中紧了一紧,没。他盯着地面的水坑:我跟他又没有联系方式,怎么联系。
那就好。秦澍语气有些严肃,也有些隐晦:他那四个姐姐全都不是省油的灯,家里情况无比复杂,是个大坑。
童瞳无言以对边城,姐姐跟他有毛线关系。
公交车擦着他们进了站,童瞳指了指车,快声说:车来了,那我先走了,回头学校见。
秦澍匆匆点头,跟着把伞柄往童瞳手中一塞:你拿着吧,一会下车还要走一大截用得着。说着用手在头顶遮了个小雨棚,往家属院跑了过去。
回到寝室已近傍晚,原以为寂寂无人,哪知里头热气腾腾,冷超带着一帮放假没回家的人正在联网打游戏,牌局已经没人肯跟他玩了,这才开发了新组局,穆柯竟然也在寝室里头,跟冷超组了一个队,正在游戏里杀得昏天暗地。
见童瞳回来,冷超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口中却大声嚷嚷:童瞳,穆柯说来找你,还在你床上睡了个午觉,趁你不在,这人悄摸在你床上不知道做了不可告人的事,中午那床摇得,都快散架了。
穆柯爆起一声怒吼:放屁!惊慌失措地跟童瞳解释:中午吃饭路上遇到冷超,就跟他一起过来想找你玩,昨儿没睡好,你不在就小眯了会,我可什么都没干啊,冷超你也太缺德了,我是那种人吗!
你是。童瞳一点面子不给,三下五除二地换了床单被罩,穆柯哭丧着一把声音,游戏里却又停不下来,哀嚎着骂:冷超你特么还是我队友呢,怎么能这么坑人?啊?我干什么了我,给你保驾护航就得到了这种污蔑待遇?
说着气不过,竟直接在游戏里枪口调转,一枪把队友冷作死超崩死了,冷超狂吠着跳起来,直接按住穆柯手里的鼠标一通乱点,好了,两人前后脚挂掉,给敌方白送俩人头。
不打了不打了。冷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到阳台来抽根烟透透气,童瞳正把换下来的床单塞进洗衣桶里,撒上洗衣粉,准备一会拎到楼下洗衣房去洗了。
他问冷超:你怎么还跟这儿待着?不是说放假跟杜骊一起去她家么?
冷超眯着眼狠吸了口烟:不去了,去毛线!我这时候要是去了,那她不跟吃了定心丸一样,回头毕业我再出点什么差错,她还不得满世界追着砍了我。
童瞳盯着他,摇头叹息:这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又轴,又贱,又嘚瑟,还显摆,说真的,直男中像你这么作的,头一份。
童瞳拎着桶下楼,冷超这会好兄好弟地揽着穆柯的肩膀跟着一起下去:走吧,一会洗衣机转的时候正好去吃个饭。说着从兜里掏出张不知道谁的饭卡:哥请你,二楼小食堂走着。
穆柯还在急赤白脸地解释:夜瞳,我真没有那啥,就躺了会,被子都没散开
知道知道。童瞳也觉得好笑,指着冷超骂:总有一天你会死在你这张嘴上。
对冷超来说,杜骊不在的放假就是放风,他稳稳扎根在了寝室,板床就板床,反正通宵打游戏也睡不了几个小时。
有这尊瘟神在,童瞳原本计划的论文赶工也泡了汤,寝室其他人熬不住这乌烟瘴气的习气纷纷打道回了家,而穆柯干脆挑了张顺眼的床也驻扎在了这里。
童瞳放弃了,学生时代最后一个国庆假,撒开了造吧。
几个人开始了猪狗不如的,没日没夜打游戏的日子,饿了叫外卖或是去食堂吃个饭就当散步锻炼身体透气,童瞳原本不怎么会玩这种大逃杀一样的厮杀游戏,却很快发现一枪崩掉对方头的时候超级有快感,几天下来杀红了眼最凶的反而是他,穆柯成了他的金牌掩护,几个人配合无间,分数一路上扬。
玩物丧志的日子过了五天,直到杜骊一通气冲冲的电话打来,几个人才惊觉假期已经到了尾声,无比繁琐的现实又回到了眼前。
冷超因为拒不肯跟杜骊回家,两人临分别时又大吵了一通,童瞳不用猜也知道,只要一吵架冷超就放飞自我得格外凶,狠狠玩游戏狠狠不睡觉二楼小食堂锅仔狠狠一通吃,直到杜骊打电话说下午到宜江,让冷超准点滚去车站接驾,冷某人才仿佛回了魂,关了电脑遣散了无关闲散人员,寝室原本的同学也陆续回来了,穆柯游魂一般跟他们说再见,回了自己的出租房,冷超倒在木板床上小眯了会,免得一会去接人气色太差,看起来像没日没夜干了五天劳改似的。
冷超抓童瞳一起去接杜骊,实在是吵怕了,有童瞳在,杜骊还能克制点儿,两人从寝室走到侧门,准备在那直接叫车过去。
节假日,商业街开得如火如荼,一眼看过去,唯一关门的那家就格外扎眼,童瞳和冷超都看到了,绿岛不仅关着门,卷闸门上还醒目地贴着一张大红纸,一个毛笔写的,硕大的转字隔着二十米都清晰可见。
童瞳有些惊了,绿岛要转让?前几天还见着秦澍,完全没见提起啊!为什么要转?
他跟冷超茫然地走过去,转让的招贴红纸上只寥寥几句写着因店主私人原因,无暇顾及店面经营,遂诚意转让,寻有缘人,如愿意继续经营酒吧者优先,附带秦澍的手机号码。
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绿岛是秦澍的一个念想,寄托,大二他砸锅卖铁地要做这么件事,童瞳把大一一年赚的外快全给了他,秦澍还特正式地给了他一半的股份,为了省钱两个人汗流浃背地自己diy装修虽然绿岛后面几乎没赚到过什么钱,客流量不少,但人均消费实在太低了,只能勉强维持个成本开支,但童瞳记得秦澍曾咬着牙关说,就算毕业进电站了,也要把这乌托邦继续开下去,他就是,不能容忍除了被家长安排好的路,属于秦澍自个的部分是一片空白。
而现在,乌托邦被挂了牌,寻有缘人。
哪有什么有缘人,同一个世界无数个梦想,这条商业街很抢手,童瞳想,没几天这里就会被拆了,会变成面目全非的游戏厅美甲店鸭脖热干面馆。
但,他告诫自己,绿岛不是他的,无可奈何花落去,那也只能随它落了。
两个人站在紧闭的卷闸门前长吁短叹地怀念了一番,冷超抬手招了辆空出租车,车掉头,向市区驶去,童瞳在后座扭过头,绿岛灰扑扑的霓虹灯招牌越来越远,再也不会亮起,一颗曾经夜夜点燃的明珠,如今只如一粒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