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另一端是一套豆青釉瓷的精巧茶具,泛着润泽的光晕。
南窗下摆着琴案,放着一架伏羲式七弦琴。
墙角的绿釉瓷盆中,养着白水仙,精心修剪,疏落有致,窗边挂着桔梗花形的铃铛,随风而动,叮当作响。
茶炉已经点上,容齐在案前落座,执了竹制的水瓢自旁边的木桶的舀出清水注入壶中,“这间屋子是你亲手布置的,可还记得?”
他指了指榧木的棋秤,含笑道,“从前,你棋艺极好,皇兄经常被你嫌弃呢。”
容乐在棋盘前坐下来,摸了摸上面木质表面漂亮的纹理,在容齐鼓励的眼神中,托腮看了一会儿,拿起一颗白子气势如虹的一把拍在正中天元。
容齐眉梢一跳,在容乐期待的目光中莞尔一笑:“不着急,我们慢慢来。”
炉上水沸,容齐执起茶勺洗盏,注水,弃去,再冲泡,点茶。
他将一杯奉在容乐面前,自己也端起一杯,期待的看向她,“试试?”
容乐伸手按住他的杯口,“你生病了要吃药,不能吃茶。”
容齐神色微动,片刻才忐忑的问道,“你可是记起了什么?”
“什么?”容乐满脸不解。
容齐叹了口气,“你过去也曾说过一样的话,容乐你忘记了吗?”
“这不是常识吗?”容乐不解的看向他。
“罢了,”他看她懵懂的神色,又端起桌上的糕点,“这三种点心,都是你最爱吃的,尝尝看?”
容乐毫不迟疑的把点心都吃了。
“如何?”
容乐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想了想,诚恳的答道,“都很香甜,不过我最喜欢第一种,就是少了点。”
容齐弯弯唇角,“那是豌豆黄,你兴致好的时候,也会自己做了同我分享。”
“我们过去关系真好!”容乐感叹,继而又好奇道,“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容齐笑意微浅,“算是吧。”
“什么意思?”容乐迷惑的歪歪头。
“你的母亲是身份低微的美人,当年因为触怒了父皇被打入冷宫,只是当时已经怀有身孕,于是在冷宫中产下了你,”熹微的阳光透过窗棂,将容齐的眼睫染成温暖的金色,他长睫微颤,“后来一次偶然的时候,我遇见从冷宫想要翻墙出来的你。”
他不知道她当时如何想,但对于他来说,那是此生最幸运的日子,因为上天将她带到他面前。
“那时候,我记得你是十岁。”他那时候不曾想到,那个从宫墙探出头,从树叶遮掩中睁大眼睛瞧他的小姑娘,会成为他注定短暂生命中唯一的意义。
“其实你现在的性情,”容齐对她解颐一笑,“和你当年的时候很相似。”
“你是说,我这后面的十年都白活了?”容乐满脸纠结。
容齐一笑不答,走到琴前,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按在琴弦上,“皇兄给你弹奏一曲,你最喜欢的曲子。”
轻抹、慢捻,淌来、退复,琴声婉转悠扬,欲说还休。
听着容齐的琴声,容乐神色渐渐飘忽起来。
一曲罢,容齐抬头看她,“可想起什么。过去你的琴艺十分出色,皇兄亦不能及,只是却很少有人知晓。”
容乐站起来,绕过琴案,在容齐身边蹲下来,将头靠在他的身上。
容齐因她的动作,心下狠狠一颤,他侧过头来,低头看着她,“容乐?”
“听着觉得有点伤心。”容乐缓缓说道。
容齐有些欢喜,有些不安。
他的确有些私心,想要她不要完全忘了他,又不敢让她想起。
既然下定决心送她走,要她注定恨他,他是否不该再扰了她的心?
“是皇兄不对,”容齐收了手,歉声道,眼眸深幽,“不该弹这样哀伤的曲子。”
然而,容乐显然已经丢掉了刚才的情绪,此时正拿一根手指去扒拉琴弦。
“我想试一试。”容乐饶有兴趣的注视着琴道。
容齐让出了位置。
容乐在琴凳坐下来,抬起双手,摆起姿势,回头看向他,“是这样吗?”
容齐一愣,方道,“你若是有兴趣,朕明日命琴师来教你,如何?”
“为什么?”容乐疑惑,她轻声央求道,“皇兄现在就教教我吧!”
不要这样看他,不要再这样说话……否则、否则他会没办法送她走。
容齐唇角绷紧,闭了闭眼睛,片刻弯下腰,轻轻覆上她纤细如玉的手……
容乐靠近他的手臂,“是这样吗?”
太近了……
她清甜纯澈的香气,离他太近了……
“陛下,吏部尚书有要事求见陛下。”就在此时,屋外传来内侍的声音。
容齐一顿:“容乐——”
“皇兄去忙吧,”容乐一撇嘴,“我再待一会儿,四处看看,说不定想起点什么。”
“也好,”容齐轻叹了一口气直起身,又细致的叮嘱她,“你也不要待得太久,一会儿早些回去,这里夜里风凉。”
“好。”容乐乖巧的点点头。
容齐心下微叹,只是到底没办法耽搁,起身走了。
容乐在琴案前坐了许久,然后,缓缓将脸贴在琴上,轻轻阖上眼,似能觉到琴上指尖余温。
琴者心也,他的心,她听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