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前,爸爸偷偷来她房间说话:“妹妹不是故意的,她还小,只是好奇洋娃娃里面有什么,咱们不生气,爸爸回头再给你买一个更好的,成不成?”
他们都没有往外说,所以妹妹一直不知道。
就这么记到了现在。
虽然知道彭静静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是无意识的,但彭闹闹还是弯下腰,用湿的棉签点在她的嘴唇上,嗯了声:“没关系。”
她知道妹妹真正担心的是什么。
没关系,现在无论什么她都可以原谅。
生命监护仪和镇痛泵滴滴嘟嘟地响着,未来六个小时彭静静都不能垫枕头不能坐起,她的身上裹了很厚的压力衣,已经接了一半的尿袋挂在床边的钩子上,各种补液和药液顺着她颈下的管子打入身体里,病房里暖气很足,尽管彭闹闹每隔五分钟就给她润润唇,但彭静静的嘴唇还是干裂起皮了。
她看起来非常非常不好,让彭爹出去抽了一支烟,彭母抹了一把泪,姐姐狠狠吃了五颗糖。
从前家里人都说老幺野心大,酒桌应酬、名媛晚宴、上流餐会、星光聚集的地儿总有她,她成天踩着她的恨天高装成熟装高傲,喝酒从没醉过,划拳从未输过,和股东吵架绝对没有输的时候。
吵完踢开门出去时还会拽一句:“跟我斗!!”
真是无法无天的。
就……
很难让人接受她这么安静躺在床上睡觉的样子。
宁愿她上蹿下跳把彭氏大革新跟反对的股东斗到底,把彭氏斗没了也不要紧。
一会儿后钱护士光着手进来了,先问闹闹:“是我再说一遍吗?反正你全知道。”
乳腺癌手术后的护理和注意事项十分繁复,这活特事特办,齐护士长点了专人办这事,也就是管床的管床,但由固定的人来告诉家属怎么护理。
这个人绝对不能是初丁,必须很有经验,有亲和力,口齿清晰,有耐心。
彭闹闹就是其中一个。
而且是她亲手做的范文,更新了这些年的相关信息,修修改改查缺补漏两三天才好,打出来背在心里。
“你说吧,我这会心有点乱。”小姑娘摇摇头。
“成。”钱护士利索地开始了。
从今往后手术这一侧的胳膊不能用力,不能撑床不能抱孩子不能量血压不能抽血打针扫地,这是因为手术剥离了部分淋巴,当淋巴数量不够时很容易造成水肿和堵塞,引起创口炎症,这一侧的任何运动都必须遵循向心性规则,就是说,所做的一切动作都务必是让血液朝着心脏回流。
所以,像拍嗝顺气这种动作也不可以了,必须从下往上,从四肢顺到心脏才可以。
就先前这一点彭爹和彭母就没记清楚,仅管钱护士已经说得特别慢了。
旁边的护工倒是记得挺清楚,但多夸了一句:“还是你们积水潭说的详细。”
彭母想到什么,从手提包里拿出了手机,划开录音功能,举到钱护士面前,希望她能再说一遍。
其实在日常工作中护士们能经常遇见这种事。
别说病人和家属记不住,他们也是拿着小本本背了好久才背熟的。
以前不清楚,可现在这个社会医患关系那么紧张,一般看到家属举手机、甭管是录音还是拍照都是第一秒叫停的,不把手机关了后边护士一个字都不会说。
这是一种自保。
很多时候病人和家属不太理解,觉得挺委屈:我就是想录下来好好按照你说的来有什么不对?至于么!
至于。
光积水潭在这上面栽跟头的大夫和护士就不少。
有一部分人,先前确实是这么个想法,但保不齐他心里又有了别的想法。
这年头,人心不可测,大夫都再也不是每个人都尊敬的职业了,更何况是一个大拇指就能捏死的护士。
甲乳科早先前就被齐护士长下了死命令:“你们就敢敢地拒绝,投诉到我这儿不算数。”
这是为了保护她手里的兵。
但自从彭闹闹转到这儿后,这事就有了特例。
全院也就这一个姑娘敢在手机录音举到眼前的时候很赞同地点点头:“对,您这么记一下最好了,不然您记不住总是到护士站找我,万一我不在别人不了解情况,这就挺麻烦的。”
人家对她说谢谢,她还风轻云淡摆摆手:“没事儿,我反反复复地说也费口水不是。”
但齐护士长也就开了这么一个口子,别人她照旧是不同意的,因为知道彭小护的来历所以她都随这丫头,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出了什么事,那在彭闹闹这儿也不叫事。
因为涉及到一些康复动作所以彭闹闹一般都是这样的,如果家属能拿出手机录音,那么她会直接指导对方打开视频,将她的一系列动作都拍下来。
甲乳科甭管大夫和护士都说她不怕死,说这要是上了法庭就是铁证如山。
你做的是对的,保不齐人家回家做坏了赖你呀!
可她依旧这么干,她学生拍着胸脯骄傲:“等我上岗了我也这样!”
“你来不了。”她这个老师直接打击,而且是很真诚的打击,“这个你真来不了,老老实实让人把手机关了,记住没?”
嫩葱:“qaq……”
所以此刻,当彭夫人表示想录一下的时候,钱护士朝她闹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别人我不敢,阿姨您的话没问题。”
彭氏那么大个公司能赖她这点钱?
钱护士一点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