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深,嗨哟!嗨哟!嗨哟哟!
鱼儿壮,嗨哟!嗨哟!嗨哟哟!
长篙一竿拨激流哟!
举世无双湘江郎嗨哟嗨!
沈惠民相信柳润美听见这首渔夫号子,会更快地朝他怀抱里扑来,因为这是柳润美最喜爱听、最喜爱唱的渔夫号子。她每当听到这首渔夫号子,就显得满面红光,激情四溢,浑身散发出青春的活力。果然不假,那叶小船很快靠拢湘江东岸,柳润美登上岸,跑步上了湘江一大桥,朝他这边奔了过来。她边跑边唱:
抓住纲,嗨哟嗨!
撒大网,哟嗨哟!
江水深,嗨哟!嗨哟!嗨哟哟!
鱼儿壮,嗨哟!嗨哟!嗨哟哟!
长篙一竿拨激流哟!
举世无双湘江郎嗨哟嗨!
沈惠民不顾一切地迎了上去。他发疯般地将来人和渔夫号子一起搂进了怀里,嘴里连声呼唤:“美美!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和心柳,一人独自远行。美美!你终于回来了。我相信你不会走,我没有对儿子说起你走的事。你不会走,所以我没有必要对儿子说起。看看!你不是回来了吗?美美!你回来了就好!”
沈惠民忘情地搂住来人亲吻。
他的动作突然僵硬了。
沈惠民望着怀中的人,他仔细看了看,问:“怎么是你?”
来人哇的一声痛哭,喊道:“姐夫哥!我们回家吧!”
柳成行拉着沈惠民,欲往橘子洲头走。
沈惠民僵立在原地不动。他说:“不!我不回家。我没有家。”
柳成行对他说:“那就去碧莲河餐馆吧!”
沈惠民说:“我哪里都不去。我要在这里等你姐姐一起回家。”
柳成行流着泪,难过地说:“姐姐她再也回不来了。”
沈惠民说:“不!你姐姐她会回来的。她一定会回来的!”
柳成行大声吼道:“我姐姐她!她丢下你和心柳,只顾自己一时解脱,一时痛快,投江而死!她自私自利。她没有良心。她是逃兵。对这样的人,你不值得想她。你要永远把她忘掉,忘得一干二净!”
沈惠民对柳成行举起了拳头,怒斥道:“我不许你骂她!我不许你胡说!你姐姐没有死!她很快就会回来。她要我在这里等她一起回家。”
柳成行替沈惠民擦掉脸上的泪水,安慰他,对他说:“姐夫哥!你是全国有名的百变神探。你是人们敬重的警界英雄。你要有勇气面对现实。我姐姐她的确是投湘江死了。你不要再留恋她了。她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你半点留恋。你一定要振作起精神来,继续发挥你的专长,用你的百变术,惩治犯罪,护卫正义和法律。”
沈惠民连连摇头,说:“你姐姐没有死。她是去了一个她想去的地方。我要去那个地方找她。你要陪我一起去那个地方。”
柳成行说:“你要我陪你去哪里都行。哪怕上天入地我也陪你去。”
沈惠民说:“我要去春柳湖。你姐姐一定是回春柳湖了,她在那里等我。我要回春柳湖。”
柳成行泪流满面,哽咽着说:“好!我明天就陪你去春柳湖。”
沈惠民说:“不!不能等到明天,现在就动身。我们连夜赶到春柳湖,明天就把你姐姐接回来。”
柳成行说:“如今这天太黑了,这么远的路程,有一百多公里,我担心路上出危险。”
沈惠民说:“这话不像是从春柳湖的男子汉口里讲出来的。没有危险,要我们男子汉干什么?天大的危险也要去,没有危险能够阻挡住勇士的脚步。”
柳成行说:“还是明天去吧!”
沈惠民说:“明天有明天的事。”
柳成行说:“你都下岗了,不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刑警大队长了,你还有屁事!”
沈惠民说:“我还担任刑警大队的党支部副书记、协理员。这是组织上对我的高度信任。我还有案子要挖。我要早点去,早点回。好兄弟!你就连夜陪我去吧!”
柳成行说:“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沈惠民说:“不说是一个条件,就是一百个条件我也答应。”
柳成行说:“你可不能变化。”
沈惠民说:“兄弟!你哥历来讲话算数。这点你还不了解吗?!”
柳成行说:“如今的人啦,都变得不是那么回事了。”
沈惠民说:“无论天变地变,千变万变,你哥没有变。你说吧!要我答应你什么条件?”
柳成行说:“你要答应我从今以后再也不当那个狗屁协理员,我才答应连夜陪你去春柳湖寻找我姐姐。”
沈惠民想了想,说:“其实你不陪我去,我也能去。我别的都不怕,就是怕春柳湖的父老乡亲还像以前那样要我对渔歌。我对不上渔歌,他们就不让我进渔村。你看我如今这宝里宝气的样子,哪里还能对得上渔歌呀!好兄弟!你就帮哥哥一把吧!”
湘江一大桥上,柳成行一把抱住沈惠民号啕大哭。
湘江停止了流淌。
江水无声。
沈惠民、柳成行抱头痛哭了一场,连日来憋在心中的痛苦得到了些许宣泄和释放。他俩擦干眼泪,边互相安慰,边来到桥头。
柳成行招拢一辆出租车。
司机问:“去哪里?”
柳成行答:“春柳湖。天黑,路远,你说加收多少租车费?”
司机说:“按章办事。车费450元。特困户、残疾人、荣誉军人、全国优秀民警、有突出贡献专家,优惠50元。”
柳成行道:“不要优惠,只要你不宰我们一刀就行。”
出租车司机说:“你莫看我们出租车司机是给别人打工的,要地位没地位,要金钱没金钱,可我们出租车司机是长沙的脸面呀!无论什么人来长沙,首先打交道的就是我们出租车司机嘛!所以我们平时要养成好的素质,才能时刻经得起检验。就说眼前吧!假如你俩是中央暗访组的,我让你俩在大桥上搭载,那对长沙的影响就太不好了。你们晓得不晓得长沙的文明城市是怎么被中央文明办涮下来的吗?”
柳成行说:“不晓得呀!”
出租车司机说:“嗨!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你们为何还蒙在鼓里。我告诉你们吧!中央暗访组的一位领导,他一走出长沙火车站就装扮成北方农民模样,上身赤膊,下身短裤,脚上布鞋,走到一位执勤的交通警察面前问路。你们晓得长沙人的做派啦!都喜欢嘴里一天到晚嚼槟榔,张口就是‘何解罗?老子两下搞死你!操你妈妈鳖!’那位交警大爷也不例外,当时嘴里嚼槟榔,手里夹支烟,眼里盯着路过的漂亮妹仔,连问三声他都没有理睬,当问第四次的时候,他很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嘴里咕哝了一句。长沙话本来就难听得很,我接触到的外地人都说长沙话是世界上最粗的话,最痞的话,加上那位交警大爷那么一咕哝,那么一甩手,人家就更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了。中央暗访组的领导认为,就凭那位交通警察糊弄老百姓的态度,就可以看出长沙城的不文明程度,就可以看出长沙市的有关领导只搞花架子,没有做扎实工作,嘴里讲与党中央保持一致,行动上尽搞些欺骗中央的事。文明城市要是评给长沙,那全国所有大小城市全都文明了。”
柳成行说:“这种街谈巷议,当不得真的。”
出租车司机说:“这个传说是真是假,我不去管它。反正我们出租车司机不能坏了长沙的形象,白天、黑夜都要自觉做到一个样。”
一小时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将他俩送到了长常高速公路的第10个出口太子庙。这里离春柳湖还有二三十里路程。沈惠民坚持要步行。出租车掉头离去。这时,黑夜更深沉。柳成行说:“这样走下去,至少两个小时,天亮才能到春柳湖。”
沈惠民说:“我要的就是这两个小时。请你教我唱渔歌。”
柳成行不明白:“那是为什么?”
沈惠民说:“你忘了春柳湖的风俗?”
说着,他眼前浮现出每一次到春柳湖去的情景,那里的渔家姑娘和小伙子都在春柳湖上摆开隆重的渔歌互答仪式,欢迎他回春柳湖探亲。那仪式分为五道关。登上春柳湖的渔船是第一道;穿行杨柳林是第二道;驶过芦苇荡是第三道;竞舟莲花湾是第四道;进入渔村是第五道。他每经过一道关时,都有渔家小伙子和姑娘驾着油光光,黄津津的小渔船,或列成大雁型;或列成鲤鱼型;或列成荷花型;或列成杨柳型;或列成波浪型,迎接他的到来。先唱渔歌欢迎他;再唱渔歌考问他;最后唱渔歌赞美他。如果他一关应答不上渔歌,就不让他进春柳湖。一直唱到他应答正确才放行。整个仪式表现出了洞庭湖渔家对来宾火辣辣的情,火辣辣的爱。尤其对新婚女婿还会提出严格要求,提出热切希望。这种风俗,既体现了洞庭湖渔家的热情好客,也是对来宾的考验,一箭双雕。此时的沈惠民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
柳成行说:“我们洞庭湖渔家的风俗可多呢!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种?”
沈惠民说:“我指的是渔歌互答过五关呀!”
柳成行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春柳湖的父老乡亲肯定知道了你和姐姐的近况,不会给你出难题。”
沈惠民说:“我要打有准备之仗,必须先练习好渔歌。你教我唱吧!”
柳成行说:“你以前不是学会了很多吗?还要我教?”
沈惠民说:“那都是老掉牙了的。渔家的姑娘小伙们与时俱进,早就创新了。你教我唱新渔歌吧!。”
柳成行说:“那好吧!”
此时,西洞庭湖平原一派宁静,山川河流,村舍楼宇,树竹花草,一切都沉浸在睡梦中。
从太子庙,到春柳湖,几十里沃野平畴,如果白日里看去,风景秀美如画,此刻则像一幅版画,给人以无限的想像空间。一路上,沈惠民、柳成行既要练唱渔歌,又怕惊扰了西洞庭湖平原的美梦。他俩轻轻地哼,悠悠地唱。柳成行耐心地教,沈惠民虚心地学,旋律从肺腑里产生,从胸腔中喷发,绕过五脏六腑,如微微湖风,似淙淙泉水,流过鼻翼,淌出双唇,跳跃于竹海、柳林,延伸于无际的芦苇滩、莲荷港,人与自然都陶醉在美好的音乐中。兄弟俩练习了一遍又一遍,吟唱了一首又一首,熟于口,铭于心,越练习兴致越高,越吟唱情绪越好,仿佛忘掉了人世间所有的苦难与烦恼。
不知不觉间,几十里水乡柏油路被他俩一步一步地丈量过去,长常高速公路抛在了身后,渐渐接近春柳湖,那种甜美芬芳的湖水气息已经扑鼻而来,撩拨得心里头痒酥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