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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人是复杂的,每个人都有多重性(1 / 2)

第三十八章 人是复杂的,每个人都有多重性

沈惠民乘坐出租车,来到橘子洲头。距他家还有百来米远的地方,他招呼司机停车。他此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乘坐出租车回家,大姑娘坐轿,真正头一回。他害怕被左邻右舍看到了指着他的背脊骂,堂客辛辛苦苦,没日没夜捡破烂,男人却睡在冰凌上唱雪花飘,扯的哪门子调。有钱坐出租车,不晓得让自己的堂客少受点累。他知道邻居们个个都是爱憎分明的铁血男女,虽然有的下岗,有的失业,连低保也没有享受到,但都凭着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或种菜,或养殖,或钓鱼,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至于购房,那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房价已经高得吓人,而且还在像湘江发洪水一样一天比一天上涨,索性不做那个白日梦。不过据说有开发商要整体买下橘子洲,迁走洲上所有居民,打造世界级旅游观光乐园。若真有其事,洲上的居民住上安置房是有可能的。但他的左邻右舍对此并无太大热情。故土难离。虽说年年受水患之苦,更多的还是对脚下这块土地的热爱。他和妻子柳润美也是同样的感情。他们之所以对现状感到满足,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有这些邻居作榜样,才有了精神保障。

沈惠民看了一眼计程器,心里不免有点隐隐作痛。他又安慰自己:特殊时期,特殊花费,平时省着点就是了。他向出租车司机付了车费,下车就走。

出租车司机招呼:“你快回来!”

沈惠民回过头问:“有事?”

出租车司机递给他票据说:“回单位报销呀!”

沈惠民连连摇手:“不要!”

出租车司机感到奇怪:“你这个警察为什么与别的警察不同呢?”

沈惠民问:“你这人才厉害呀!坐你一次车,连我是干什么的你都看出来了。”

出租车司机说:“你是百变神探嘛!干我们这一行的没有几个人不认识你。有些警察坐出租车找我多要票据,你这个警察却恰恰相反,该要的票据也不要。你不报销,自己贴钱呀?”

“我这是办私事。”沈惠民接过票据道:“那就回家请堂客报销吧!”

出租车司机问:“你堂客一定是当大老板的吧?”

沈惠民说:“兄弟你不是摸清了我的底数吗?我堂客是做什么的你还不知道?”

出租车司机说:“不知道。不过大多像你这种身份的人,堂客都是当老板的。”

沈惠民问:“为什么?”

出租车司机说:“男人从政,堂客经商,官商联手,强强结合嘛!你的堂客是做什么生意的?”

沈惠民说:“我堂客呀!她是三湘再生物资资源公司的董事长。”

出租车司机说:“这个牌子蛮大呀!祝你发财!拜拜!”

沈惠民望着远去的出租车,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将手中的收费票据搓成一小团,扔进了路旁的环保垃圾桶里。他放开大步朝自己家中走去。他推门进屋,看见妻子柳润美正满头大汗地整理家中的卫生。他喊道:“你不要命了?!”

柳润美好像没有听见,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沈惠民冲过去,抓住妻子的手,说:“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不休息。身体垮了,做事有什么意义?”

柳润美没答话,挣脱沈惠民的手,不停地擦桌子。

沈惠民夺过柳润美手中的抹布,狠狠地甩到地上。

柳润美一头扑到床上,身子不停地耸动。

沈惠民站在一旁,望着妻子瘦削的背脊,不知怎么办。他内心感到愧疚,作为男人,应该给妻子带来幸福。俗话说:讨汉讨汉,穿衣吃饭。男人要保障女人最基本的生活条件。可是他却无能为力做到这一点。一个月就那么一千多元钱的工资,上有老,下有小,穿衣吃饭,看病服药,难以维持。堂客下岗,找不到新的工作,只有捡破烂。否则全家人的日子更难熬。他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抚摸着妻子的满头黑发,说:“都因为我无能,让你吃苦了。我对不起你和儿子。”

此时,柳润美的心情十分复杂。她不搭理,她埋头哭泣,既有愧疚之情,也有责怪之意。她被三个歹徒强奸,感到十分对不起沈惠民。一块本来只属于沈惠民的美玉,结果染上了瑕玼,而沈惠民还蒙在鼓里。她很想告诉他,但又没有勇气说出口,更担心说出来以后不能得到沈惠民的原谅,永远失去沈惠民对她的爱。想到这一点她就很害怕。她责怪沈惠民的是,如果没有茹水清的及时解救,她还会第二次遭到三个歹徒的强奸。茹水清将她从虎口里救出,自己却被三个歹徒轮奸。作为女人,没有什么牺牲比这更大的了。沈惠民对茹水清不仅不感恩,反而怀疑她做了违法犯罪的事,将她戴上手铐,押上警车,送往公安局,就连她出面苦苦求情,沈惠民也不依不饶。这出乎她的意料。她与沈惠民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发现他不近人情,她甚至觉得他的哪根神经出了毛病。俗话说知恩图报。沈惠民不但不报,反而狠心把一个那么好的女子抓走。秉公执法,不徇私情,这是对的;但你也得看具体情况,不能不近人情。茹水清如果真的有违法犯罪行为,调查清楚了,拿到了真凭实据,再将她抓走也不迟。她一个妇道人家,还能逃进深山老林?还能飞得无影无踪?也不可能像那些贪污上千万元,上亿元的高官,飞到美国、飞到英国藏起来吧?

柳润美越想越生气,柳成行请来湖南省财贸医院的医生给她体检,她不肯,给她输液,她更是不肯。她心里的这些话无处诉说,就连最亲的弟弟柳成行面前也不能说。唯一能说的只有沈惠民,可沈惠民又不在她身边。她想:人活在世界上为什么这样苦?特别是女人,好像完全是为了受苦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她恨不得一死了之,彻底从苦难中解脱,可她下不了这个狠心,因为她丢不下儿子心柳,也丢不下丈夫沈惠民。她丢不下的还有很多很多。她积蓄了一肚子的话,准备见到沈惠民的时候统统说出来。此时,沈惠民真正到了她面前,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所有的话全都变成了泪水,从她心底里哗哗地往外涌。

沈惠民从来没有看见妻子如此伤心落泪,他一时束手无策。他坐在床沿上,不停地搓手,手心出汗,额头冒汗。他知道妻子的性格就像养育她长大的春柳湖一样开朗、坦荡、乐观,平时受了种种委屈,很少流泪。即使流泪也是一个人躲到一旁,悄悄地流,不让旁人知晓,包括他做丈夫的也被瞒着。妻子今天受的委屈的确太大了,险些被三个歹徒强奸。做丈夫的得知后不但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反而将解救她的恩人抓走了,妻子出面向他求情,他也没有给丝毫面子。妻子能不委屈?能不生气吗?沈惠民想着这些,感到十分自责。他一把抱起妻子,紧搂怀中说:“你打我骂我吧!我求你别哭了。”

柳润美从他怀里挣脱,一步冲进厨房,关紧厨房门,更加痛苦地抽泣。

沈惠民站在厨房门外,听着妻子低声的抽泣,心里像刀割。他不能敲门,不能呼喊,更不能破门而入。再恩爱的夫妻也会有发生口角的时候。他和柳润美以前也曾有过口角。刚结婚那一阵,初为人妻的柳润美希望丈夫是个忠厚老实、工作积极、能成为家庭支柱的人,可她的丈夫总是深夜才归,这个家仿佛不是他的。她问他干什么去了,他总是笑而不答。为此他们争吵过,甚至把收音机也摔坏了。终于,柳润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天,工友们对她说,你丈夫的照片上报纸了,还有好大一篇表扬文章呢。等到下班,连工作服也顾不上换,她就飞也似的直奔单位的报刊阅览室。她读完报上的那篇通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脑子里的疑团打消了。可是她静心一想,又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势力威胁着她的丈夫、儿子和整个家庭。扒手里头有的是亡命之徒。他们一家在明处,歹徒在暗处,防得了今天,防不了明天,防不胜防啊!一天晚上,柳润美依偎在丈夫身旁,柔声劝说:“再莫抓扒手了好啵!俺一家平平安安过日子吧。”沈惠民说:“你想过没有?俺家平安了,别人就不平安。你不是也被扒走过钱包吗?当时的处境多么难堪呀!心情多么痛苦呀!我之所以反扒,就是不想让那些无辜的人承受心灵的痛苦。我不告诉你我晚上的行动,也就是不想让你为我担心。”柳润美听他说得在理,被他感染,从此不仅不再反对,而且处处给予他有力支持,危难时刻总是坚定地站在他一边。像这种闹别扭的事,柳润美绝不让外人知道。甚至当着儿子的面也会立刻破涕为笑。用柳润美的话说,当着外人的面,只能哭脸变做笑脸,家丑不可外扬。此时,柳润美内心再痛苦,也绝对不会放声大哭,不会让左邻右舍听到她的哭声。沈惠民站在门外,弓起右手食指,轻轻地敲门,低低地呼唤:“你开门好不好!我有话对你说。”

柳润美只顾抽泣。沈惠民继续呼唤:“我求你别把身体哭坏了。这个家全靠你支撑。”

柳润美抽泣得更厉害。沈惠民说:“我认错。我检讨。”

柳润美抽泣加剧。沈惠民说:“我接到你发送给我的求救短信息,我没有及时上山解救你,接你回家,我真是个混蛋!”

柳润美仍在抽泣。沈惠民说:“我连堂客都不去及时救助,我真的不是人!”

柳润美的抽泣停止了一下,又接着哭泣。沈惠民说:“其实我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当时正在办案,的确分不开身。”

门里,柳润美哭得更伤心。沈惠民哀求:“你原谅我这一回行吗?”

柳润美越哭越伤心……

门外,沈惠民不知接下去说什么好,他想了想,妻子是个最要面子的人,平时他俩发生口角,她绝对不允许让外人听到,也绝对不允许让外人知道。他就拿这点逼她。他对着门里说:“我喊一二三,你要是不开门,我就踢门了。”

柳润美继续抽泣。沈惠民听她还在哭泣,没有别的反应,他以为她没有听到他刚才说的话,略略提高了一点声音,说:“你还不开门,我真的踢门了!”

柳润美抽泣不停。沈惠民说:“你听着!我喊了。一、二……”

柳润美照样抽泣。沈惠民为自己的这一步棋失败感到懊恼。他搓着双手,对着门里嘿嘿笑道:“我求你开门好不好?!”

柳润美的抽泣像淅淅沥沥的秋雨。沈惠民说:“你实在不开门我也没有办法,那我只好请居委会李大妈过来一趟,她的面子比我大。”

柳润美的抽泣像穿山越岭的溪水。沈惠民说:“应该请武局长过来,因为今天都是我的不对,让他当着你的面对我进行批评,同时向你赔礼道歉。”

柳润美的抽泣像奔涌北去的湘江水。沈惠民急得在厨房门外团团转,他觉得自己该说的话都说了,能用的办法都用了,概不见效。时间不等人。他不能在家久留,但又必须与妻子沟通,请她出面做通茹水清的工作,勇敢地揭发余非英、邬娜瑰的违法犯罪行为。如果妻子出面,打通了茹水清这一关,余非英、邬娜瑰的真面目就能暴露无遗。眼下的难关是如何与妻子面对面的沟通。他想起了某位哲人说过的话:男人用武力征服世界;女人用泪水征服男人。他问自己:有谁来征服女人呢?他突然眼睛一亮。他想起了五年前他与妻子发生口角,妻子也是泪流不止,他怎么劝也劝不住,正当他束手无策时,儿子放学回家。妻子立刻揩干眼泪,哭脸变成了笑脸,高高兴兴地迎接儿子的归来,仿佛所有令她不愉快的事情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也赶忙与妻子一道围着儿子忙了起来,一家三口有说有笑,整个小屋充满了快乐。沈惠民想到这一点,顿时兴奋不已。他赶紧打开柜子,拿出昨天收到的儿子的来信和照片,回到厨房门前,对着里面说:“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儿子从部队来信了。是昨天收到的。我把儿子的来信读给你听!”

沈惠民边说,边听里头的反应。他觉得妻子的抽泣似乎低缓了一些。他赶紧对着门里,诵读儿子的来信。

敬爱的沈伯伯妈妈:

我趴在床上给你们写信。笔尖还没落到纸上,我的泪水却在纸上洒了一串。

……

你们的儿子长大了,懂事了,请你们放心,儿子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都会为头上的警徽争光,绝不会给你们丢脸。

对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听支队首长透露,我们最近有可能去总队一次。具体干什么,首长没有讲。到时候,如果时间允许,我会拨沈伯伯的手机,或给沈伯伯发短信,请二老到总队与我见面,哪怕一分钟时间的见面,我也会感到很满足。

沈惠民读到这里,只听吱呀一声响,厨房门突然拉开,柳润美从里面冲出来,问道:“儿子要回来?”

沈惠民说:“儿子来信中讲的,他最近有可能回长沙。”

柳润美问:“哪天回来?”

沈惠民说:“他没讲具体时间。不过……”

柳润美问:“不过什么?你别吞吞吐吐!”

沈惠民说:“不过,他,他……”

柳润美给了他一拳,着急地问:“儿子他怎么啦?你快说呀!”

沈惠民说:“他信中虽然没讲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他已经回来过了。”

柳润美越加着急地问:“哪天回来的?”

沈惠民说:“昨天晚上。”

柳润美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惠民说:“他来得很突然,我没有办法告诉你。”

柳润美问:“儿子没有养瘦吧?”

沈惠民:“这……”

柳润美问:“儿子没有晒黑吧?”

沈惠民:“……”

柳润美连声追问:“儿子长高了多少?他比去部队的时候壮实些了吧?”

沈惠民:“……”

柳润美拧住他一只耳朵问道:“你怎么一下变成哑巴了?”

沈惠民说:“我也没有见到他,你叫我如何回答呀!”接着,他讲了昨天晚上去省公安消防总队多功能大楼见儿子的情形。

柳润美听了十分惋惜,也显得很无奈。她说:“这世界上只有当兵的最忙,也只有当兵的最苦。我要是有第二个儿子,我绝不送他去当兵。这一个就让我牵挂不完。都是你这个当爸的无职无权,没有后台,没有关系,没有能力安排儿子进机关,只好送去当兵。儿子信上还说了些什么?”

沈惠民说:“你听着,我给你读完。下面都是对你讲的。”

柳润美催促:“快念!”

沈惠民接着念道:“最后,我要特别强调的是,爸爸妈妈千万要注意保重身体。你们身体好,我工作起来就更有劲。特别是妈妈要心疼自己,每天早点回家。现在从农村进城拾荒的人多了,竞争也很激烈,妈妈不要给自己规定每天捡废品的数量,能捡多少算多少。你为这个家,为我和爸爸作出的牺牲太大了。”

柳润美听着,又哭泣起来:“儿子太懂事了。只有儿子最理解我,最心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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